海风带着咸涩湿润的气息,穿过敞开的木质窗棂,轻轻拂动窗边素色的亚麻窗帘。阳光不再是被都市玻璃幕墙切割后的冰冷产物,而是带着温度,慷慨地洒满整个空间,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里不再是那座华丽而压抑的别墅画室,而是一间位于沿海小镇的、由老房子改造的工作室。墙面保留了部分原始的红砖纹理,四处堆放着完成或未完成的画作,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颜料和海风混合的、自由的味道。
沈清秋穿着一件宽大的、沾满各色颜料的棉质围裙,正站在一副几乎与人等高的画布前。画布上是大片浓郁而温暖的色彩,不再是灰暗的压抑,也不是刻板的静物,而是翻滚的麦浪,是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是肆意生长的、不知名的野花。笔触大胆而充满生命力,仿佛将整个世界的明亮都收拢于此。
她的长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颈边,鼻尖上还沾着一点不起眼的钴蓝。她的眼神专注而平静,不再是三年前那种死寂的空洞,也不是强装镇定的疏离,而是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沉淀后的安宁。
“妈妈!”
一个软糯清脆的童声从门口传来。
沈清秋放下画笔,脸上自然而然地漾开温柔的笑意。她转过身,一个小小的人儿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那是个约莫两岁多的小男孩,穿着背带裤和小衬衫,头发乌黑微卷,仰着小脸,眼睛又大又亮,像缀满了星辰的夜空,眉眼间,竟与某人有着几分模糊的神似。
“念念,跑慢点,小心摔跤。”沈清秋弯腰,将儿子沈念清抱起来,用鼻尖蹭了蹭他软乎乎的小脸,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林阿姨带来了甜甜圈!”念念兴奋地挥舞着小手,指向门口。
工作室的合伙人兼好友林薇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纸袋,笑着看他们:“打扰大画家创作了?”
“来得正好,刚好需要休息一下。”沈清秋抱着念念走过去,笑容轻松。
三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当初她带着一身伤痕和那幅破碎的画布离开,如同逃离一场漫长而寒冷的噩梦。最初的日子并不好过,身体的疲惫,孕期的反应,以及对未来的迷茫,都曾让她在深夜里独自垂泪。
但当她感受到腹中生命的悸动,当她决定留下这个意外来临的孩子,某种力量便开始在她体内复苏。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家族、扮演替身的沈清秋,她只是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需要为自己和孩子挣一片天的普通女人。
她来到了这个远离帝都繁华与是非的南方小镇。用自己积攒的、为数不多的私房钱,和变卖部分首饰的钱,租下了这栋老房子,开了这间小小的工作室,兼卖一些画作和手工艺品。
生活清贫,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她给自己取名“清尘”,寓意洗净铅华,归于平凡。
念念的出生,更是为她灰白的世界注入了最绚烂的色彩。那软软的小身体,依赖的眼神,咿呀的学语,每一个成长的瞬间,都像是温暖的阳光,一点点驱散了她心底积郁的寒冰。
她重新拿起画笔,画的不再是压抑和痛苦,而是阳光、大海、麦田,是念念熟睡的侧脸,是生活中一切微小而确切的幸福。她的画风变得开阔而明亮,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通透与力量。渐渐地,在这小有名气的旅游小镇上,也有人开始知道,有位叫“清尘”的画家,她的画里,有光和温暖。
“下周末镇上的艺术文化节,我们的展位布置方案定下来了,你看看。”林薇将甜甜圈递给眼巴巴的念念,一边拿出平板电脑。
沈清秋接过平板,仔细看着。她们计划做一个联合的小型画展,展示她近期的作品和一些本地艺术家的手作。
“挺好的,”她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蔚蓝的海平面上,语气平和而坚定,“就按这个来吧。”
她不再需要依附谁,也不再是谁的替身。她是沈清秋,是念念的妈妈,是靠画笔和双手努力生活的独立个体。
过去的噩梦似乎已经遥远,尽管某些深夜,那些冰冷的眼神和话语偶尔还会入梦,但醒来后,看到身边儿子恬静的睡颜,感受到窗外真实的海风与阳光,她便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新生。
只是,她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重新转动。在她沉浸于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与微光时,一张无形的网,正伴随着某个男人的疯狂寻找,悄然向这个偏僻的小镇笼罩而来。
平静的海面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