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周年纪念日那天,许棠去参加同学会。
我在公司加班,收到匿名彩信:她正和初恋玩暧昧游戏,唇瓣几乎相贴。
手机屏幕的光,在没开灯的办公室里,刺得人眼睛发酸。晚上九点四十七分,外面写字楼的霓虹早就闪成一片,把玻璃窗映得光怪陆离。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把最后一份签好字的文件推到桌角,刚端起早就冷透的咖啡,手机就“嗡”地一声,屏幕亮了。
不是许棠。
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彩信。
手指划开,一张照片跳了出来,像素不算高,但足够清晰。光线是那种KTV包间里特有的、黏糊糊的暧昧暖黄。照片的主角是许棠。她侧对着镜头,穿着一件我给她买的米白色针织连衣裙,衬得腰身纤细。她微微仰着头,脸上带着一种我有点陌生的、被酒精熏染过的、近乎迷离的笑意。离她极近,近到鼻尖几乎相蹭的,是一个男人。穿着挺括的衬衫,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侧脸线条看着有点眼熟。是周扬。许棠大学时那个轰轰烈烈、最后又不了了之的初恋。
他们在玩那个恶俗透顶的游戏——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张纸片,不能掉。照片定格的瞬间,那张薄薄的纸片正摇摇欲坠,许棠的嘴唇和周扬的,在纸片落下的边缘,距离近得只隔着一线模糊的空气。
背景被虚化了一些,但依然能看到几张因为兴奋和酒精涨红的脸,笑得前仰后合,嘴巴张得老大,表情扭曲。其中一个男的,手指还指着许棠和周扬的方向,起哄的姿态隔着屏幕都溢出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又狠狠摔在地上。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足,我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冷的陶瓷咖啡杯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今天是我和许棠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原本的计划是去那家新开的、很难订的法餐厅。下午四点,许棠发来微信,语气带着点撒娇和歉意:“老公,抱歉抱歉!大学班长突然组织同学会,就在今晚,好几个外地回来的同学,实在推不掉……我保证早点结束,回来陪你补过!好不好嘛?”
我当时在电话里笑着回她:“行啊,同学聚会难得,玩得开心点。别喝太多酒。”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纵容。我以为只是普通的聚会,吃吃饭,叙叙旧,最多唱唱歌。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我盯着那片漆黑,几秒后,它又固执地亮起,还是那个号码,又一条文字信息紧跟着跳了出来:“陈总,嫂子玩得挺开啊?周年纪念日,惊喜不?”
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冲上喉咙。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把它压下去。指尖因为用力过度,在冰凉的手机金属外壳上留下清晰的汗印。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嗡嗡作响,像一群恼人的苍蝇在耳边盘旋。那张照片里许棠仰起的脸,周扬靠近的轮廓,还有背景里那些扭曲的、看戏的笑脸,在我脑子里反复切割、放大。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大步走向门口。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
引擎轰鸣着撕开夜晚粘稠的空气,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地下车库。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块。我死死盯着前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现在。立刻。
指纹锁识别成功的“嘀”声在寂静的玄关显得格外清晰。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电视屏幕亮着,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声音开得很低。许棠蜷在宽大的沙发里,似乎睡着了,身上还穿着那条米白色的针织裙,只是裙摆有些皱。她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卸了妆,显得有些苍白。空气里,除了她惯用的那点清甜橙花香氛,还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陌生的、带着点木质调的男士香水味。
那味道很淡,却像一根尖锐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我一路强压的、紧绷的神经。
我走到沙发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落地灯的光线。许棠似乎被惊动了,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有些迷蒙地睁开眼。看到是我,她下意识地扬起一个笑容,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点心虚。
“老公?你回来啦……”她撑着手臂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抱歉啊,同学会结束晚了点,他们太能闹了……”
我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看着她。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嘻嘻哈哈的罐头笑声,突兀又刺耳。
许棠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她坐直身体,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眼神开始闪烁,避开了我的直视。“那个……今天玩得有点疯,你别生气。”她小声补充了一句。
“玩什么了?”我的声音很平,没什么起伏,在安静的客厅里却像一块冰砸在地上。
许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就是……老同学们瞎起哄嘛。你知道的,那种场合……后来他们非让我和周扬玩那个……隔纸片接吻的游戏。”她语速很快,带着急于解释的仓促,“真的!就玩了一下!就一下!气氛到那儿了,大家都在看着,我……我实在不好推辞扫大家的兴……”她抬起头,努力想在我脸上找到一点理解的松动,眼神里带着恳求,“真的没什么!老公,你别多想!”
“隔纸片接吻?”我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舌尖尝到一丝冰冷的嘲弄。眼前再次闪过那张照片——那摇摇欲坠的纸片,那近在咫尺的、几乎贴上的嘴唇。“气氛到了?不好推辞?”我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甚至嘴角还向上扯了一下,一个极其短暂、毫无温度的笑容,“嗯,理解。”
许棠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来一点。她伸出手,想拉住我的衣袖:“老公……”
我却在她说出更多话之前,利落地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累了,我去洗澡。”丢下这句话,我没再看她瞬间僵住的表情和眼中浮起的惊愕与受伤,径直走向浴室。关门,反锁。动作一气呵成。
温热的水流哗啦啦地冲下来,砸在瓷砖上,溅起细密的水雾,瞬间模糊了浴室的玻璃隔断。我站在花洒下,闭着眼,任由水流冲刷着头顶、脸颊、身体。水流很烫,皮肤泛起红色,却丝毫驱不散心底那片刺骨的冰寒。
照片里那些扭曲的笑脸,在我闭着的眼睛里格外清晰。张涛,那个指着许棠和周扬、笑得最大声的胖子;李薇,许棠曾经最好的闺蜜,此刻正捂着嘴,眼睛弯成一条缝;赵明,那个油头粉面、在大学时就爱围着许棠转的家伙,拍着巴掌,一脸看好戏的兴奋……
水流声掩盖了一切声响。我缓缓睁开眼,水珠顺着睫毛往下淌。镜子里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涌动、凝结,像暴风雪来临前翻滚的乌云,沉得能滴出墨来。
理解?
不。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你们把我陈屿妻子的脸面踩在脚下,当成你们酒后的笑料?
很好。
我会让你们这辈子都记住,什么叫真正的“不好推辞”,什么叫真正的“气氛到了”。
一个都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