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失眠,对陆靖州的影响尤其大。
在过去的72小时里,他睡眠的时间零零散散加一起,不超过4小时。
耳边像有无数个人在聒噪、尖叫。
又像是被数不清刺眼的光丝缠紧、裹挟,勒死他的皮肉,动弹不得。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回想起宥恩,他走失的妹妹。
有时是她缠着他玩,跟他分享她最喜欢的娃娃,把所有自认为好的东西送给他。
有时是他受训受伤,她挂着眼泪心疼他,嘟起嘴给他吹伤口,还不忘痛骂让他受伤的人,忙坏了她。
他的妹妹,是这个世界送给他的珍宝。
这一切,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经年累月的自责和后悔,早就尖如利刃,刺穿陆靖州的灵魂。
有资格享有幸福、感知快乐的他,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年、那一天。
如果当年他没有大意、没有贪玩,好好看住宥恩,她就不会丢。
沉沉死气萦绕在四周,陆靖州头疼欲裂。
然而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旁人见了,只当他阴晴不定的毛病又犯了,脾气极差,难相处。
处理完一份紧急公文,陆靖州习惯性向一侧伸出手,拿起水杯。
刚入口,他愣住,锋眉紧蹙看着杯里的茶水。
淡绿的茶水澄澈透亮,散发着清淡的药香和桂花味,谈不上沁人心脾,只好似火上浇油。
是谁自作主张?
心情越加不悦。
陆靖州倒没有矫情到一杯茶水不对也要叫人进来换的地步。
按捺住想将水杯摔砸出去的强烈冲动,将茶水搁置在一边,转头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门外,霍征战战兢兢的坐立不安。
偷偷摸摸把明栀泡好的茶,放在老板办公桌上,之后他就好像在走钢丝,忐忑不已。
伸着头频频向办公室张望,好在,没传来暴怒的动静。
——陆总他其实并不会当众做出极端暴躁、有失形象的行为,但有时候,上位者的一个眼神,就足够让人吓破胆了。
估摸着时间,霍征悄悄起身,靠近陆靖州的办公室。
越近越紧张,他安慰自己:
明栀的茶真挺不错的。
安神降火,凝神助眠。
有时候,真不一定非得是咖啡那洋玩意才能起作用。
霍征不指望明栀的茶能让自家饱受失眠折磨的陆总睡个好觉,只想着能缓解些失眠带来的痛苦。
可谁知一进门,陆总居然仰躺在办公椅上。
锐利摄人的眸子闭着,头倾向一侧。
霍征瞪大眼睛,毫无形象张开嘴。
**了!
陆总在睡觉?
“陆总?”
霍征轻手轻脚走过去,伸出食指在陆靖州鼻下探了探。
有气!
陆总在睡觉!
陆总在睡觉!!!
霍征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踮着脚尖,直到办公室门关上隔绝了声音,他一个猛子蹦起来,握拳在空中乱舞。
忙不迭直奔秘书处。
“去!立刻把陆总下午、晚上的行程全推了!”
“有事先向我通报,任何人,我说任何人!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踏步陆总的办公室!”
这一觉,必须让陆总睡饱、睡美了!
霍征狂喜,简直不可置信。
明栀的茶居然能让陆总睡着觉!
他搓着手,高兴得一时间找不着北。
原地转了两个圈,没走两步,就看见他的一等功臣正在苦巴巴的干苦力。
明栀抱着一大摞文件刚从打印室出来。
作为刚来一周多点还没转正的实习生,明栀接触的核心工作少之又少。
多数时候,她都在听任吩咐,跑腿办事。
这次复印的文件数量不少,她本该分两次拿,但实在懒得跑第二趟。
走了没多远,两只手就开始发酸。
正后悔着,重量消失了。
文件被一双大手霸道接走。
抬头,明栀就看见霍征那张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堆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笑。
“这种重活杂活不用你干,你一小丫头,瘦巴巴的,快去歇着!”
“去,喝口茶坐会。”
明栀疑惑,后退了半步,“霍总助?现在是上班时间……”
“也是!光喝茶没劲,差点味,你吃甜点不吃?”
“徐记的桃花酥怎么样?配你的茶正好!”
说完,不顾明栀的拒绝,把人推回工位。
这可是功臣!
他的功臣!
陆总的救星!
整个RH的未来之光!
白吃白喝白领工资都是可以的,干什么活!
放眼未来,曙光在望,霍征扛着复印好的文件亲自送到秘书处。
霍征哪知道,他亲自送给他敬爱的陆总的茶里,被明栀加了料。
秘书长见状,表情一言难尽,忍不住提醒:
“霍征,你看上明栀了?想追她?”
“别忘了集团的规定,禁止内部恋爱,就算你是陆总的左膀右臂,也别想网开一面!”
“你是不愁钱了,明栀的职业生涯可才刚开始!你别造孽害人家!”
三十好几的老黄牛,配得上人家二十出头的漂亮姑娘?
霍征无了个大语,“我能犯这低级错误?”
“具体原因我不跟你说太多,只提醒一句。”
“明栀这尊大佛,你一定给我供好了!”
“人要是跑了,咱们都得完蛋!”
陆靖州这一觉,睡得并不久。
三个半小时。
但于他而言,却是难得的长眠,安稳无梦。
以至于他人醒来的那一刹,人恍惚半天没回过神。
睡眠补足,身体得到休养的轻松感,像极了沉疴濒死的病体被里注入了生机。
这是怎么回事?
他累过头了?
身体到达极限触发保护机制,晕死过去了?
这种情况从前并非没有过。
医生曾着重告诫过他,出现突然昏迷的状况,一定要引起重视,这极有可能是猝死的前兆。
陆靖州没觉得怕,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死亡对他来说,只会是种解脱。
如果不是自杀的人没资格上天堂,而他的宥恩,或现在或将来,一定会在那,他早已挥刀自戕。
……
第二天午饭后,茶又出现在了办公桌上。
怒火刹那间燃起,霍征的名字到达嘴边。
但临了,陆靖州又把怒斥咽了回去。
他将就着端起茶水。
这茶并不难喝,淡淡的药味掺杂在桂花与绿茶的清香中。
入口那一刹,微苦、略涩。
可当茶水润过食道,暖在胃里,回甘便开始了。
由浅及深,熨帖人心,诱惑人将全部的茶水喝下去。
这本是无心之举,然而不久后,令陆靖州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才吃完午饭,懒洋洋的睡意袭上意识。
明显感知到的困乏,对于陆靖州而言,绝不止惊奇可以形容。
办公室外。
私自把茶水摆上桌,太岁头上动土,霍征还是挺紧张的。
虽然基本确定了陆总睡着,和明栀的茶脱不开关系,但到底没有确切证据。
为免白高兴一场,霍征悄**又试了一次。
*
陆靖州这次比上一回睡得更久,足足五个小时。
同样是一觉无梦。
睁开眼,天色已暗,火烧的夕阳晕染在天边。
办公室里安静异常,一如他的心,平静宁和,就连一直以来困扰他的头疼,也奇迹般的消失了。
睡着时,没有丢失宥恩的绝望与崩溃,也没有来自宥恩的指责和哭诉。
这绝不是身体累到极限后的晕厥。
神清气爽,这是真正的休养。
短暂的错愕后,陆靖州看到茶杯,捕捉到问题的关键。
他拨通内线电话。
“霍征,滚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