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为沈聿修亲手研墨九十九次,每一次都以为能捂热他冰冷的心。第九十九次,
他将我研好的徽墨,赏给了他的新欢——一个连宣纸和草纸都分不清的网红模特。
他搂着她说:“别碰这些,脏了你的手。林溪的手,就是干这个的。”可他忘了,这双手,
曾是我国最年轻的书法金奖得主的手。那一天,是我第一百次为他研墨,也是我爱他的,
最后一天。砚台是家传的端溪老坑,墨条是奶奶托人寻来的绝版徽墨“万杵之光”。
清水滴入砚池,我手持墨条,垂眸,开始以一种恒定不变的速度,在砚面上画圈。不疾不徐,
不轻不重。这是我为沈聿修研的第一百次墨。每一次,我都当成一场修行。我相信,
再冰冷的石头,也能被水磨出温度。书房的门被推开。一阵甜腻的香水味涌了进来,
冲散了古朴的墨香。沈聿修高大的身影,拥着一个娇小的女人。是苏菲。
一个粉丝千万的网红模特,也是沈聿修公开的“灵感缪斯”。“聿修,这就是你的书房?
好安静哦。”苏菲的声音像沾了蜜的糖针。沈聿修的声音,
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以后你随时可以来。”苏菲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更准确地说,
是落在我手中的墨条上。“这个黑乎乎的是什么?聿修,你看她的手,好脏。
”我研墨的动作顿了一下。沈聿修没有看我,他牵着苏菲走过来。“这是徽墨,
给你的那些奢侈品包包加起来,都换不来这一条。”他说着,
竟直接从我手中抽走了那块“万杵之光”。我的指尖,只剩下他抽离时带走的最后一丝余温。
“送你了。”他把墨条递给苏菲,像随手打发一件小玩具。苏菲捏着鼻子,
用两根镶着钻的指甲拈起墨条。“上面还有她的手印,脏死了。”沈聿修笑了。
他抽出真丝手帕,轻柔地擦拭着苏菲的指尖,仿佛那上面沾染了什么世间最污秽的东西。
然后,他将苏菲搂进怀里,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砸进我的耳朵里。“别碰这些,
脏了你的手。”“林溪的手,就是干这个的。”一瞬间,我的世界,万籁俱寂。我垂下眼,
看着自己的手。指腹上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指甲缝里有洗不净的淡淡墨痕。就是这双手。
五年前,在国家美术馆的最高领奖台上。聚光灯下,我穿着奶奶亲手缝制的旗袍,
双手捧过纯金的奖杯。台下的记者疯狂按动快门,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握着我的手,
激动地对镜头说:“这双手,是我国书法的未来,是无价之宝!”奶奶坐在第一排,
泪流满面,满眼都是骄傲。可如今,这双无价之宝的手。在沈聿修的嘴里,只配干“脏活”。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凿开一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我没有哭。
只是看着砚台中那半池浓墨,黑得像化不开的绝望。“还愣着干什么?
”沈聿修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惯有的不耐。“苏菲的展览马上就要开始了,
今晚我要看到一幅完整的作品。”说完,他便拥着苏菲离开了书房。走廊里,
传来他们肆无忌惮的调笑声。我站了很久,久到腿脚都有些麻木。我走过去,
将砚台里的墨倒掉,清洗干净。然后,从柜子最底层,拿出另一条最普通的松烟墨。
重新注水,研磨。动作依旧标准,心里却再无波澜。夜深了。别墅里一片寂静。
我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储物室,从床底拖出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
我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它。里面是一本日记。我翻到最后一页。整整一页纸,
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同一个字。——忍。正楷的忍,行书的忍,隶书的忍,
狂草的忍……一共九十九个。每一次他用我的作品去讨好别人,每一次他把我贬低到尘埃里,
我都会在这里写下一个“忍”字。我曾告诉自己,写满一百个,就彻底放手。今天,
是第一百次了。我拿起笔,蘸了蘸床头那瓶快要干涸的墨水。
笔尖悬在第一百个“忍”字的留白处,微微颤抖。一滴墨,落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
最终,我的笔没有落下。我缓缓地、缓缓地,将笔尖移向这一页的最顶端。那里,是三年前,
我为他放弃金奖前途时,写下的第一个“忍”字。我用尽全身力气,
划下了一道重重的、决绝的横线。将那个“忍”字,彻底划掉。墨尽。情绝。
2划掉那个“忍”字之后,我一夜无眠。天亮时,我像往常一样,为沈聿修准备好早餐。
三年来,日日如此。他下楼时,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向餐桌。他拿起报纸,
眉宇间是我从未见过的烦躁。我知道,他的画廊出事了。上个季度,画廊的流水断崖式下跌。
曾经追捧他的资本,一夜之间,全都变得冷漠而现实。沈聿修需要一场足够轰动的展览,
来挽回声誉,堵住所有人的嘴。他吃完最后一口吐司,将餐巾扔在桌上。“林溪,来书房。
”他的语气,是命令,不带一丝温度。我跟在他身后,走进那间曾经是我梦想,
如今却像囚笼的书房。空气里,还残留着昨日那股甜腻的香水味。刺鼻。沈聿修没有坐下,
他靠在书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画廊需要一个新系列,要快,一个月内。
”他说得理所当然,像是在安排一个下人去完成一件微不足道的杂务。我的心,
静得像一潭死水。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点头说“好”。我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算计和利用。我的迟疑,似乎激怒了他。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林溪,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求我让你留下的吗?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你说过,你会帮我,帮我站上这个行业的顶端。
”他又开始用那些“爱的承诺”来捆绑我。过去,这些话是蜜糖,
能让我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现在,这些话是淬了毒的钢针,扎得我血肉模糊。
“我们的未来,需要这次展览来奠定基础。”“林溪,这是为了我们两个人。”他走近一步,
试图伸手碰我的脸。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沈聿修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的脸色,
瞬间沉了下去。“你变了。”我没变。我只是醒了。见感情绑架无效,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殆尽。他转身,从书桌上拿起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夹,
狠狠地扔在我面前的地上。“啪”的一声,像一个耳光,扇在我的脸上。“你自己看。
”我弯下腰,捡起那份冰冷的商业计划书。封面上,是烫金的大字。
《新生代女书法家——苏菲个人作品展》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全身的血液,
好像在这一刻全部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用指尖,抚过“苏菲”那两个字。
我的作品,我的心血,我的灵魂,都要署上这个连笔都握不稳的女人的名字。
沈聿修冷漠地看着我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指着那份计划书,
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林溪,你的字,配得上这个级别的策划。
”“能让苏菲用你的作品出道,是你的荣幸。”荣幸?将我的风骨敲碎,
铺成他们名利路上的台阶。这是我的荣幸?我攥紧了计划书的边角,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
沈聿修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他以为我被这“天大的机遇”震慑住了。他整理了一下领带,
恢复了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给你三天时间准备,我会让苏菲搬过来。”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为了更好地培养她的人设和艺术灵感,从明天起,
她会全程‘观摩’你的创作过程。”“直到展览结束。”3沈聿修说到做到。第二天,
苏菲就带着七八个大牌行李箱,正式搬了进来。她像个女主人一样,
巡视着这栋别墅的每个角落。最后,她推开了我书房的门。“以后,
我就在这里陪着林**创作了。”她带来了她的香薰机,甜腻的香气迅速霸占了整个空间,
将我守护了三年的墨香,驱散得一干二净。我的书房,成了她的游乐场。她穿着真丝睡袍,
在我练字时,敷着面膜在旁边刷手机,时不时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她对我悬在墙上的临摹字帖指指点点。“这个字写得好凶哦,一点都不可爱。
”“这个也太细了,像快断了一样。”她对书法一窍不通,却摆出了一副最高审判官的姿态。
我充耳不闻,只将所有心神沉浸在笔尖。我要创作的,是一幅八尺整张的行草。
笔力需一气呵成,不能有片刻分神。这是整个系列里,最重要的一幅主作品。
当我写下最后一个字,缓缓收笔时,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
我看着这幅耗尽我三天心神的作品,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
身后的苏菲“呀”地一声尖叫起来。我猛地回头。只见她“不小心”撞翻了桌角的水盂,
清澈的水混着洗笔的墨渍,直直地泼向那幅尚未干透的作品。宣纸之上,墨迹瞬间晕开,
所有的笔锋和风骨,都被一片污浊彻底吞噬。我的心血,毁于一旦。苏菲捂着嘴,
眼中却没有丝毫歉意,只有得逞的快意。沈聿修闻声赶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被毁掉的字画。
苏菲立刻扑进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聿修,我不是故意的,
都怪我太笨了……”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等待着沈聿修的审判。我以为,
他至少会问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只是抱着苏菲,
轻声安慰。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我。“林溪!你就这么保护自己的心血吗?
”“这幅画明天就要给投资人过目,你现在让我拿什么给他们看?”他的每一句斥责,
都在为苏菲开脱。在他的世界里,我,就是原罪。苏菲在他怀里,
对我投来一个胜利者的微笑。她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拉着沈聿修的手臂撒娇。“聿修,
你别怪林**了。书法是不是很难啊?要不你教教我吧,我也想帮你分担。”我以为,
我会看到沈聿修拒绝。因为他曾对我说过,他的书桌,他的笔墨,是神圣的,不容外人染指。
然而,他却温柔地笑了。“好,我教你。”他牵着苏菲,坐到了我刚刚坐过的位置上。
他握住苏菲那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将我的毛笔塞进她的指间。用我刚才研好的那池新墨。
在他曾经手把手教我写下第一个“永”字的同一张书桌上。他们两人身子紧贴,姿态亲昵,
将我当成了透明的空气。沈聿修握着苏菲的手,在干净的宣纸上,
写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字。他看着那个丑陋的字,又看了看苏菲,满眼宠溺。“看,
你比她有天赋。”我的世界,轰然倒塌。手机的震动声,将我从无尽的深渊里拉了回来。
我颤抖着手,接起电话。屏幕上,跳动着“奶奶”两个字。“小溪……”电话那头,
传来奶奶虚弱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咳得我心脏都跟着揪紧了。
许久,奶奶才缓过气来,用尽力气说了一句:“小溪,奶奶……好想你啊。
”4“苏菲个人书法展”开幕的日子,到了。我用我十年苦功,
为她铺就了一条通往云端的花路。展厅里,衣香鬓影,冠盖云集。每一幅悬挂在墙上的作品,
都出自我的手,落的却是她的款。我的灵魂被裱在精致的画框里,供人瞻仰、赞叹。
而我的人,则穿着最普通的工作人员制服,缩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像一粒卑微的尘埃。
聚光灯下,苏菲穿着高定礼服,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沈聿修站在她身边,
满眼都是我从未见过的痴迷。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丝绒盒子,当着所有媒体的面,单膝跪地。
盒子里,是一条价值千万的祖母绿项链。“菲菲,你是我此生唯一的灵感缪斯。
”他亲手为她戴上项链,掌声雷动。闪光灯亮得刺眼,将他们打造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看着他们,心脏一片麻木。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是医院打来的。
我躲到走廊尽头,按下了接听键。“是林溪**吗?您奶奶……病危,正在抢救,您快过来!
”轰的一声。我的世界,天旋地转。我什么都顾不上了,疯了一样拨通沈聿修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是嘈杂的音乐和恭维声。“什么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沈聿修……奶奶,
奶奶她病危了……”我的声音在发抖,“求你,求你开车送我去医院,
现在打不到车……”我语无伦次地哀求,这是我唯一的希望。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
然后,是他冰冷刺骨的声音:“林溪,别用这种事来博眼球。”“今天对菲菲很重要,
你懂事一点。”嘟。嘟。嘟。电话被他无情地挂断。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仿佛被判了死刑。我冲出展厅,发疯似的在马路上狂奔,拦车。一辆,两辆,
三辆……没有车为我停下。我的肺像要炸开,眼泪模糊了视线。等我终于赶到医院,
冲到抢救室门口时。门,开了。医生走出来,对我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时间,静止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那间冰冷的病房的。奶奶躺在床上,
身上盖着白布,安详得像只是睡着了。她再也不会叫我“小溪”了。再也不会用她温暖的手,
摸我的头了。我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张相框。是五年前,我拿下金奖时,
和奶奶的合影。照片里,奶奶笑得满脸皱纹,我穿着旗袍,意气风发。我握着毛笔的那只手,
白皙、修长,充满了力量。曾被誉为“无价之宝”的手。如今,只是一双为别人做嫁衣的,
肮脏的手。我缓缓跪倒在床边,握住奶奶那只已经冰冷的手。一滴眼泪,都没有。爱,恨,
痛……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一刻,被抽干了。心口那个被凿开的洞,
теперь彻底变成了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我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
空洞地望着太平间惨白的墙壁。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向上扬起。最后,
扯出一个没有声音的、诡异的冷笑。爱了沈聿修十年,我得到的一切,就是这一张冰冷的床,
和一具冰冷的尸体。“啪嗒。”一直被我死死攥在手里的手机,从掌心滑落,摔在地上。
屏幕,亮了起来。一行新弹出的未读信息,映入我的眼帘。发件人:傅青云。
信息内容只有一句话:“林溪**,我寻了你十年,终于找到了你的联系方式。
”5我一个人,处理了奶奶所有的后事。没有通知沈聿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