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他们为我举办了一场风光大葬。国公府嫡次女,嫁与少年将军沈静安为妻,
却在双十年华香消玉殒。满京城的人都为我叹惋。我的灵柩停在堂中,父母悲痛欲绝,
我那战功赫赫的夫君,更是守在棺前,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一夜白头。他们哭得肝肠寸断,
声嘶力竭。我飘在梁上,看着这一切,心中竟有一丝慰藉。原来,他们是爱我的。
直到下葬那天,母亲抚着我的墓碑,泣不成声:“我苦命的嫣儿啊,
娘终于让你风风光光地入土为安了……”父亲揽住她,眼眶通红:“别哭了,
是我们对不起嫣儿。”而我那情深不悔的夫君,更是抱着冰冷的石碑,
一遍遍地喃喃自语:“嫣儿,我好想你……嫣儿,黄泉路冷,你等等我……”嫣儿。云嫣。
是我那出生便夭折的,孪生姐姐的名字。而我,叫云舒。1我的魂魄,
像一片被风吹起的柳絮,轻飘飘的,没有半分重量。生前的病痛早已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我看着底下那些人为我“云舒”哭泣,
看着我那平日里威严的父亲一夜间苍老了十岁,看着我那雍容华贵的母亲哭得险些昏厥,
看着我那总是冷峻沉默的夫君沈静安,如今憔悴得不成样子。我以为,我短暂的一生,
总算有了一些价值。我是国公府的嫡次女,云舒。可所有人都知道,国公府真正明珠,
本该是我的孪生姐姐,云嫣。只可惜,她生来体弱,未足月便夭折了。从我记事起,
母亲便总抱着我,透过我的眉眼,看另一个人。她会温柔地给我梳头,
轻声说:“我们嫣儿的头发,真软。”父亲会考校我的功课,我答得再好,他也只是点点头,
叹息一声:“若是嫣儿在,定比你更聪慧。”就连我嫁的夫君,沈静安,
也是父亲为云嫣从小定下的婚约。姐姐没了,这桩人人称羡的婚事,便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活了二十年,活在所有人的叹息里,活在一个叫“云嫣”的影子里。
我拼了命地想证明自己,学她喜欢的诗词,弹她擅长的古琴,甚至模仿她温婉的笑意。
可我不是她。我性子烈,爱骑马,爱舞剑,爱读兵法,这些都是云嫣绝不会碰的东西。
每当我露出真性情时,母亲总会皱眉:“云舒,女孩子家,要端庄,要学学你姐姐。
”学我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姐姐。我累了,也倦了。后来一场风寒,竟就要了我的命。
死的时候,我其实是解脱的。可现在,我飘在自己的坟前,听着他们一声声呼唤着“嫣儿”,
那股解脱感,瞬间被一种刺骨的冰冷所取代。原来,他们不是在为我云舒哭泣。
他们只是在借着我的死亡,悼念他们心中那个完美的云嫣。我这一生,从生到死,
不过是姐姐一个面目模糊的替身。连我的坟,都是她的。
2一股巨大的怨气从我魂魄深处涌起,几乎要将我撕碎。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此凝滞了,
阳光黯淡下去,风也停了。沈静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
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最终,目光又落回冰冷的墓碑上。“嫣儿,是你吗?”他伸出手,
颤抖地触摸着碑上那个陌生的“舒”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是你回来看我了吗?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不是我。他感觉到的,依然是他的嫣儿。
我多想冲他嘶吼,我是云舒!被你明媒正娶,拜过天地,与你同床共枕三年的妻子,是云舒!
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只是一缕孤魂,一个旁观者。葬礼结束,众人散去。
沈静安被属下强行扶着离开,三步一回头,眼神里的悲痛与不舍,浓得化不开。我知道,
那不是给我的。父母也互相搀扶着走了,他们的背影佝偻,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
他们失去的,是第二次“云嫣”。空旷的墓园里,只剩下我,
和我那座崭新的、却不属于我的坟。怨气越来越重,我的魂体也变得凝实了一些。
我发现我能离开墓地,能跟着他们。我想知道,我究竟算什么。我飘回了国公府。
府中白幡依旧,处处透着死寂。我穿过一重重院落,径直去了母亲的房间。她没有休息,
而是打开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紫檀木箱。箱子里,是一堆属于婴儿的物事。小小的衣裳,
银制的长命锁,还有一幅已经泛黄的画。画上,是一个眉眼弯弯,笑得灿烂的女婴。
和我的幼时,一模一样。“我的嫣儿……”母亲抱着那幅画,泪水再次决堤,“都怪娘没用,
护不住你……如今,
连舒儿也去了……娘要怎么跟你爹交代啊……”她身边的老嬷嬷劝道:“夫人,
您别太伤心了。二**……二**她,也算是完成了她的使命,让大**的名字,
被沈将军记了一辈子啊。”母亲的哭声一顿,
随即化为更压抑的抽噎:“是啊……可我这心里,
还是疼啊……那毕竟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那又如何?
”老嬷嬷的声音冷硬了几分,“夫人您忘了?当年若不是为了保住大**的一线生机,
二**她,本就不该出生的。”“闭嘴!”母亲厉声喝止了她。可那句话,却像一道惊雷,
在我魂魄中炸响。什么叫……为了保住姐姐的一线生机,我本就不该出生?
3巨大的震惊让我魂体不稳,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扭曲。我记起来了。一些被我刻意遗忘,
或者说,被强行压抑下去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自我有记忆起,我便与旁人不同。
我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屋檐上打盹的精怪,花园里窃窃私语的花妖。
我以为这是我的天赋。我曾偷偷告诉过母亲,换来的却是她惊恐的眼神和严厉的斥责。
“胡说八道!我们云家是书香门第,哪来的什么妖魔鬼怪!舒儿,你再敢说这些疯话,
看我怎么罚你!”从那以后,我便将这个秘密藏在了心底。我记得,我小时候身体极好,
跑得比府里任何一个小子都快,冬天也从不生病。可每隔一段时间,母亲就会请来一个道士,
让我喝下一碗碗奇苦无比的符水。喝完之后,我都会大病一场,浑身无力,
像是被抽干了精气。而每当我病倒,母亲总会守在我床边,不是心疼,而是紧张地看着我,
嘴里念念有词,念的也全是“嫣儿”的名字。她说,这是为我祈福,为我消灾解厄。
年幼的我,信了。现在想来,那哪里是祈福,分明是在掠夺!她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怨气驱使着我,让我迫切地想要寻找答案。我离开了母亲的院子,飘向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重地,常年有护卫看守。但他们,看不到我。我穿墙而入。父亲正坐在书案后,
手中摩挲着一方镇纸。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古旧的、泛黄的书。书页上的字迹,
并非我朝文字,而是一种更古老的符文。我凑近了看。那书页上,赫然画着一个诡异的阵法。
阵法中央,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婴孩,其中一个身上光芒万丈,另一个则黯淡无光。
一道道血红色的丝线,将光芒从亮的那个婴孩身上,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暗的那个。书页旁,
有父亲的朱笔批注。“孪生一体,命格相连。取其一为‘阳’,活于世间;另一为‘阴’,
藏于幽冥。”“阳者之气运、福寿、乃至情缘,皆可通过阵法,渡于阴者之魂。如此,
阴者虽死,魂不散,魄不灭,可借阳者之身,感知人间悲欢。”“此法逆天而行,
阳者必受其累,寿元有损,多病多灾。然,为保嫣儿一线魂魄,吾儿云舒,此乃汝之宿命。
”宿命。好一个宿命!原来,我不是替身那么简单。我是一个容器。一个供给养分,
让我那死去的姐姐,能以魂魄形态“活着”的容器!我的福气,我的健康,
我本该顺遂的人生,甚至是我与沈静安的这段姻缘,全都被他们用这种歹毒的邪术,偷走,
转嫁给了云嫣!我活得那么累,那么苦,三天两头生病,最终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都是因为他们!他们偷走了我的人生!4“啊——!”一声凄厉的尖啸,
不受控制地从我魂魄深处爆发出来。整个书房狂风大作,书案上的纸张被卷上半空,
烛台“哐当”一声倒在地上,烛火瞬间熄灭。父亲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煞白:“谁?
是谁在那里!”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感觉到那股深入骨髓的怨气和寒意。
“是……是嫣儿吗?”他颤抖着声音问,“嫣儿,是你怪爹爹没用,没能让你复生吗?
”又是嫣儿!到了这个时候,他想到的,依然是他的宝贝女儿云嫣!我恨!我恨得发狂!
我冲向那本记载着邪术的古籍,想将它撕碎,可我的手却一次次从书页上穿过。
我只是个魂魄,我碰不到任何实物。这种无力感,比死亡更让我绝望。
“定是……定是舒儿的魂魄在作祟!”门外,传来护卫惊恐的声音,“国公爷,
这府里……不干净啊!”父亲定了定神,厉声喝道:“胡说!她一个弱女子,就算死了,
又能如何?去!去把城外清虚观的张道长请来!就说府里阴气重,需要做法事!”张道长。
这个名字,我记得。就是那个从小就给我喝符水的老道!他们要找他来对付我!好,好得很。
我倒要看看,这对狼心狗肺的父母,这对丧心病狂的凶手,要如何当着我的面,演完这出戏!
我的怨气,在这一刻,不减反增。我没有离开,就盘踞在书房的房梁上,
冷冷地看着我那所谓的父亲,强作镇定地收拾好那本邪术之书,将它重新锁进暗格。
他以为这样,就没人知道他们的罪恶了吗?天在看。我在看。5张道长来得很快。
还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手里拿着拂尘,背着桃木剑,一副世外高人的派头。可在我眼里,
他身上缠绕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气。那是作孽太多,才会有的颜色。他一进国公府,
便皱起了眉头:“国公爷,府上怨气冲天,这……可是出了什么事?”父亲将他请进书房,
屏退了左右,叹了口气:“不瞒道长,小女云舒……前几日病逝了。自她走后,
府中便怪事频发,下人们都说……说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哦?”张道长捋了捋胡须,
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二**的魂魄,还未离去?”“恐怕是。”父亲忧心忡忡,“道长,
您是高人,当年若非您出手,嫣儿的魂魄怕是也……如今,还请道长再施援手,送舒儿一程,
让她安心上路吧。”安心上路?我冷笑。他们偷了我一辈子,现在还想让我“安心”地滚蛋?
做梦!张道长掐指一算,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怪哉,怪哉。按理说,二**作为‘阳体’,
寿终正寝,魂魄当自动离去,回归地府。为何会怨气如此之重,逗留人间?”他顿了顿,
看向父亲:“国公爷,老道多嘴问一句,二**她……去得可还安详?
”父亲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含糊道:“就是……就是一场风寒,拖久了,身子没扛住。
”“当真只是如此?”张道长追问。我飘在他们面前,死死地盯着父亲的眼睛。说啊,
你告诉他,我是怎么死的!我是因为你们常年累月地用邪术抽取我的生命力,
才会在一场小小的风寒面前,毫无抵抗之力!父亲被我无形的目光看得心虚,
避开了张道长的视线:“道长,逝者已矣,何必追问这些。您还是快快开坛做法,
安抚亡魂吧。”张道长见状,也不再多问,点了点头:“也罢。怨气如此之重,
恐会冲撞了大**的魂魄。国公爷,请备好香案、朱砂、黄纸,老道这就开坛。
”他们害怕了。他们不是怕我,是怕我这个怨气冲天的“阳体”,
会影响到他们宝贝女儿的“阴魂”。何其可笑!何其残忍!我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这个枉死的女儿,不义了。6法坛很快就设在了庭院中央。
张道长一身黄色道袍,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脚下踏着罡步。
黄色的符纸被他一张张点燃,化为灰烬,飘散在空中。一股无形的力量朝我压来,
带着灼烧般的刺痛。我本能地想要逃离,可心中那股滔天的恨意,却让我硬生生地顶住了。
我不能走!我走了,就再也没有机会揭穿他们了!“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敕!”张道长猛地将一把糯米撒向空中,那些米粒在半空中泛着金光,如同箭雨般朝我射来。
“啊!”我感觉魂魄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穿,剧痛难忍。“有点道行。”张道长见我不散,
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对准我所在的方向,“孽障,天堂有路你不走,
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还不速速束手就擒!”铜镜中射出一道金光,将我整个魂体罩住。
我动弹不得,魂魄被那金光灼烧得“滋滋”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魂飞魄散。“道长!
手下留情!”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声熟悉的、沙哑的呼喊传来。是沈静安!
他不知何时来了国公府,此刻正一脸焦急地冲过来,挡在了那道金光之前。“沈将军!
你做什么!快让开!”张道长急道。沈静安没理他,他仰着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
嘶声喊道:“嫣儿!是你吗?嫣儿!你别怕,我在这里!”金光被他血肉之躯挡住,
我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我看着他不算宽厚、却在此刻无比坚定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来救我了。可他救的,是他以为的“云嫣”。“将军!你糊涂啊!”父亲也冲了过来,
拉扯着沈静安,“道长是在驱邪,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不管什么驱邪!
”沈静安一把甩开父亲的手,双目赤红,“我感觉到了,是嫣儿!她有怨气,她不肯走!
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他竟然……察觉到了?不,不对。
他不是察觉到了真相,他只是单纯地以为,“云嫣”的魂魄受了委屈。
父亲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我们怎么会对嫣儿……”“那她为什么不肯走?
”沈静安步步紧逼,“我娶的是云舒,可你们所有人都告诉我,她是嫣儿的延续!
我把对嫣儿所有的思念和爱都给了她,我以为这样,嫣儿的在天之灵就能安息!
可为什么她死了,还是有这么大的怨气!”他转向张道长,质问道:“道长!你告诉我,
是不是你们那个什么阵法出了问题?是不是伤害到嫣儿了?”我飘在半空,
像是在看一出荒诞至极的闹剧。我的丈夫,为了保护“姐姐的魂魄”,在质问我的父亲。
而我这个真正的受害者,却像个笑话。7“将军慎言!”张道长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这逆天邪术,本就是天大的秘密,如今被沈静安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喊出来,
他如何能不惊慌。“此事与阵法无关!”张道长厉声道,“是二**心生执念,不肯入轮回,
才会怨气缠身!将军你身负将星,阳气重,速速退开,否则被阴气所侵,恐有损你的气运!
”“我不在乎!”沈静安状若疯魔,“我只要嫣儿安好!如果我的气运能换她魂魄安宁,
我愿意!”他张开双臂,像一座山,牢牢地护着我所在的方向。我看着他,心中那股恨意,
竟有了一丝动摇。沈静安……我们成婚三年,他对我,一直相敬如宾。他从不碰我,
每晚都睡在书房。他说,他心里有人,娶我,只是为了履行婚约,给我一个将军夫人的名分。
我一直以为,他口中的那个人,是某个不知名的红颜知己。直到此刻我才明白,
他心里装着的,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个从未真正活过的云嫣。他对我所有的好,
给我买的首饰,为我挡下的闲言碎语,都是透过我,在对另一个人好。他不是不爱,他只是,
从没爱过我。这一刻,我对他最后一丝眷恋,也烟消云散了。“痴儿,痴儿啊!
”张道长见劝不动他,急得直跺脚。他转向我父亲,压低了声音:“国公爷!不能再拖了!
这怨魂因沈将军的维护,怨气更盛!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惊动地府!到时候,
我们所有人都得玩完!”父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和狠厉。“静安!”他沉声道,
“这是我们云家的家事,你让开!”“我不!”沈静安的态度无比坚决。“由不得你!
”父亲眼中寒光一闪,对着身后的护卫喝道,“来人!把将军‘请’到一边去!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不敢上前。那可是当朝最年轻的将军,战功赫赫,圣眷正浓。“怎么?
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父亲怒吼。护卫们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场闹剧,
即将演变成全武行。而我,这个闹剧的中心,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的怨气,
在沈静安的“保护”下,非但没有被削弱,反而愈发凝实。我能感觉到,我的力量,
正在变得越来越强。我甚至能,轻微地影响到实物了。法坛上的一张黄纸,无风自动,
飘飘悠悠地落在了沈静安的肩上。他浑身一震,猛地回头,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嫣儿!
是你!你碰到我了!”我心中一阵恶寒。别叫那个名字!我叫云舒!
8就在护卫们要对沈静安动手的时候,异变陡生。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间乌云密布,
狂风大作。一道道紫色的闪电在云层中穿梭,发出沉闷的雷鸣。整个国公府,
都被一股来自九幽般的威压所笼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惊恐地望着天。
“这……这是怎么回事?”父亲的声音在发抖。张道长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死人般的惨白。他手中的桃木剑“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糟了……糟了!
”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惊动了……真的惊动了地府……天谴要来了!”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