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咸福宫的琉璃瓦上覆着层薄雪,晨光穿雕花窗棂,在金砖地上织就斑驳的光影。
高晞月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贵妃榻上,指尖抚过翡翠莲花镯上的缠枝纹。那镯子裂过道缝,
是当年她亲手摔的,如今用赤金细细镶了,倒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硌得腕子生疼。
窗外的腊梅开得正好,鹅黄花瓣沾着雪粒,暗香顺着半开的窗缝溜进来,混着殿内的龙涎香,
酿出种清苦的甜。她恍惚看见那年潜邸,弘历穿着宝蓝色常服,
握着她弹琵琶的手说:"晞月的琵琶,当配这满庭芬芳。"那时他指腹的温度,
比此刻腕上的玉镯暖得多,像春日融雪的溪水漫过青石。第一章初雪惊变雍正十三年冬,
宝亲王府的红绸还没褪尽喜气,檐角的冰棱却已结了寸许长,晶莹得像谁悬着的泪。
高晞月坐在菱花镜前,看着铜镜里自己描得一丝不苟的远山黛。
今日是她与青樱一同入府的日子,可从黄昏等到三更,
弘历的脚步始终没踏进她的"月朗轩"。外间隐约飘来丝竹声,是青樱院里的《醉花阴》,
软绵得像江南的春水,却淬着冰碴子,扎得她耳朵疼。"格格,夜深了,该歇息了。
"侍女茉心捧着紫铜暖炉进来,炭火烧得正旺,映得她脸上泛着红光,
"王爷许是被要事绊住了。"高晞月猛地将怀中琵琶掼在地上,紫檀木琴身撞在金砖上,
发出沉闷的钝响。第三根弦崩断时,檐下栖息的寒雀惊得扑棱棱飞起,
在墨蓝的夜空里划出凌乱的弧线。"凭什么?"她指着镜中自己的脸,
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因动作太急,刮得脸颊生疼,"乌拉那拉氏不过是罪臣之女,
凭什么压我一头?"茉心慌忙跪下收拾碎片,指尖被断弦割出血珠也顾不上擦,
只敢低声劝:"格格息怒,您家世显赫,容貌才艺哪样不是拔尖的?""家世?才艺?
"高晞月冷笑,抓起桌上的胭脂盒砸在镜台上,螺子黛滚落在地,"我父亲是河道总督,
她祖父不过是获罪的废太子太傅!"她的声音发颤,不是气,
是委屈——那支《霓裳羽衣曲》,她浸了十年寒暑,指尖磨出的厚茧比琵琶弦还硬,
原想今夜弹给他听的。次日清晨,高晞月特意换上石榴红的撒花软缎裙,
领口袖边绣着缠枝莲,走一步便如烈火流动。她抱着那把修好的琵琶,径直闯入弘历的书房。
"王爷可还记得,臣妾的琵琶曾得先帝夸赞?"她盈盈下拜,腕间的金镯子叮当作响。
指尖轻拨,《霓裳羽衣曲》的旋律便如流水般淌出来,转轴拨弦间,尽是少女的雀跃。
弘历放下手中的奏章,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晞月的才艺,
本王自然记得。当年在圆明园,你一曲惊鸿,连额娘都赞不绝口。"高晞月心中一喜,
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青樱捧着参汤进来。她穿着月白色的素裙,头上只簪了支碧玉簪,
素净得像幅水墨画。"王爷,该用早膳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像根细针,
轻轻扎进高晞月心里。弘历接过参汤,用银匙搅了搅,随口道:"晞月,你先退下吧。
"高晞月攥紧琵琶的弦轴,指节泛白如瓷。她忽然想起父亲临行前的叮嘱,
那时父亲的鬓角还没这么多白发:"晞月,在王府要学会隐忍,女子的荣耀终究系在子嗣上,
待你生下阿哥,何愁不风光?"可此刻,她只觉得满心的委屈与不甘,像潮水般要将她淹没。
第二章暗流涌动乾隆登基后,高晞月晋为慧贵妃,居咸福宫,位份仅次于皇后富察琅嬅。
她以为自己终于熬出了头,可咸福宫的暖阁再暖,
也驱不散她骨子里的寒意——那是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尤其到了阴雨天,
疼得她整夜睡不着,蜷缩在锦被里像条离水的鱼。"娘娘,这是皇后娘娘赏的翡翠莲花镯。
"茉心捧着锦盒进来,盒底铺着明黄的缎子,衬得那镯子愈发翠绿欲滴,
水头足得像要滴出水来。高晞月接过镯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让她打了个寒颤。
这镯子尺寸竟刚刚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皇后娘娘真是费心了。"她勉强笑道,
将镯子套在腕上,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玉面,"近来赏了不少东西吧?
"茉心在一旁伺候着研墨,眼神却不住地往那镯子上瞟,带着几分担忧:"娘娘,
皇后娘娘赏了东珠项圈,还有江南新贡的云锦......""恩宠?
"高晞月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平安"二字,笔尖的墨汁晕开,像朵黑色的花,
"这宫里的恩宠,从来都带着钩子。"她放下笔,看着那两个字,忽然觉得刺眼。几日后,
太医院的小太监匆匆来报,说娴妃如懿多年无子,竟是因为佩戴的翡翠镯中掺了零陵香。
高晞月正在插花,闻言手一抖,官窑的青瓷瓶摔在地上,碎片溅了满地,
其中一片划破了她的裙角,渗出点血珠,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茉心,
去把本宫的镯子砸了!"她声音发颤,不是怕,是怒。茉心大惊失色,
"噗通"一声跪下:"娘娘,使不得啊!这是皇后娘娘的赏赐,砸了就是对皇后不敬啊!
""本宫说砸就砸!"高晞月尖叫着,亲手将腕上的翡翠镯摘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在殿内回荡,她仿佛听见自己破碎的希望。那镯子碎成了七八瓣,
其中一瓣弹起来,划破了她的手背,血珠滴在碎片上,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深夜,
高晞月独自坐在咸福宫的庭院里,寒风吹起她的披风,猎猎作响。天上的繁星稀疏,
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皇上,您可知道,臣妾有多想要一个孩子?"她喃喃自语,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石阶上,瞬间凝结成冰。她想起每年除夕,
别家的格格都能抱着孩子给长辈请安,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咿咿呀呀地叫着"皇阿玛",
只有她,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强颜欢笑。这份委屈,她藏了太久太久,像陈年的酒,
越酿越烈。第三章友情初萌冷宫的墙又高又厚,墙头上的枯草在风中摇曳,
像谁在无声地招手。高晞月望着墙内那抹消瘦的身影,如懿穿着灰扑扑的素衣,
正在院子里晒药草,动作缓慢却沉稳,阳光落在她身上,竟有种奇异的安宁。"娘娘,
天儿冷,咱们回吧。"茉心给她披上斗篷,毛茸茸的边缘扫过脸颊,带着暖意。
高晞月却没动,她想起自己当初是如何推波助澜,将如懿送进这冷宫的。那时她只觉得痛快,
可此刻看着如懿清瘦的侧脸,心中竟涌起一丝愧疚,像吞了颗没熟的梅子,酸涩得发慌。
"茉心,把本宫新得的雪顶含翠送去给娴妃。"茉心愣住了:"娘娘,
那可是福建巡抚刚进贡的好茶,一年也只得半斤......""照做就是。
"高晞月转身离去,披风扫过墙角的枯草,留下一串沙沙的声响。她没看见,
墙内的如懿抬起头,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低下头,
继续翻晒那些带着苦味的药草。几日后,海兰抱着一卷书画来找高晞月。
她穿着宝蓝色的宫装,比从前丰润了些,气色也好了许多,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
"贵妃娘娘,这是娴妃托奴婢带给您的。"高晞月展开画卷,只见上面画着一枝寒梅,
枝干苍劲,花瓣却带着暖意,墨色浓淡相宜,显然是用心之作。她心中一动,
手指抚过画卷边缘,忽然发现画轴里还藏着一张药方,字迹清隽,是如懿的笔迹。
"这是......""娴妃说,这药方对娘娘的寒症有益。"海兰低头道,声音轻柔,
"她说娘娘常年畏寒,定是气血不足,这方子是她祖母传下来的,很是管用。
"高晞月攥紧药方,指尖微微发颤。她忽然想起那年冬日,海兰因打碎了她的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