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比目镜构建的数据世界更深沉、更彻底的虚无。没有轮廓,没有色彩,没有距离感。只有一片混沌的、无边无际的墨黑,沉甸甸地压下来,包裹住她所有的感官。
苏晚星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抽掉了脊柱!刚才那个蓄势待发、如同猎豹般危险的姿态瞬间瓦解。她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桌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失去了数据流的指引,失去了对环境的精确感知,巨大的不安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握着枪的手,第一次出现了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枪口失去了目标,茫然地垂向地面。
她像一个骤然被抛入深海的人,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感和依靠。只能徒劳地睁大那双空洞的、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睛,徒劳地“望”向傅沉砚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残留着被蛮力扯掉目镜后的刺痛感,还有几道细微的血痕,在深红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刚才那冰冷、强悍、掌控一切的“J”,仿佛只是一个脆弱的幻影,在目镜被剥离的瞬间,就随着那幽蓝的光芒一同熄灭了。此刻站在深红血光里的,只剩下一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茫然、因为骤然失去“视力”而显得脆弱不堪的“盲女”。
傅沉砚就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深红的警报光芒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阴鸷。他微微垂着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住她脸上那几道被目镜边缘刮出的血痕,锁住她因为骤然失序而微微颤抖的唇,锁住她那双失去了所有屏障、只剩下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的空洞眼睛。
他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
那瞬间的脆弱,那失去依凭的无措,那如同被剥去坚硬甲壳后暴露出的柔软内里……都一丝不落地落入了他的眼中。
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深红屏幕上骷髅头标志无声旋转闪烁的微光,和两人之间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呼吸声。
傅沉砚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缓缓下移,落在她那只依旧紧紧握着枪、指节却已泛白的手上。那把枪,此刻在她手里,不再像致命的武器,倒像是一件沉重而冰冷的负担。
他的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发现真相的冰冷审视,以及此刻亲眼目睹她脆弱一面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复杂悸动——最终都化为了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
那笑声很轻,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凝固的空气里。
他微微俯身,拉近了距离。那股强烈的雪松混合烟草的气息,再次霸道地笼罩下来,带着一种全新的、令人心悸的侵略性。他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探针,攫住她那双茫然的、没有焦距的眼睛。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和某种冰冷的玩味,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她的耳膜上:
“苏老板。”
他顿了顿,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
“你这副样子……”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
“可比那警报灯,刺眼多了。”
刺眼?
苏晚星的指尖在冰冷的枪柄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不是愤怒,不是恐惧,是一种被彻底剥开、暴露在强光下的难堪。她习惯了在黑暗中掌控一切,无论是作为“苏晚星”的脆弱伪装,还是作为“J”的冰冷强大。可此刻,她却被困在自己的黑暗里,像一个真正的、无助的盲人,暴露在这个男人——这个她本该掌控或清除的“监视者”——审视的目光下。
深红屏幕上的骷髅头标志依旧在无声旋转,那刺目的红光似乎穿透了眼皮,烙印在视网膜深处。最高级别警报!坐标锁定!倒计时在疯狂跳动!每一个无声闪烁的字符都在她脑海中尖锐地嘶鸣!任务!必须执行!
可她现在……连门在哪里都分不清!
一股混杂着焦躁、屈辱和巨大挫败感的洪流猛地冲上头顶,烧得她耳根发烫。理智在尖叫:任务高于一切!必须摆脱他!立刻!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挣扎。握枪的手腕肌肉瞬间绷紧,试图凭借记忆和对气息的锁定,强行抬起枪口指向傅沉砚的方向!同时,身体爆发出仅存的力量,向侧面狠狠撞去!目标——是记忆中通往小阳台的那扇门!只要能出去!只要能离开这个该死的房间!离开这个该死的男人!
然而——
失去了数据视野的支撑,黑暗剥夺了她所有的空间感和精准度。
她的动作在傅沉砚眼中,笨拙、迟缓,充满了绝望的徒劳。
就在她握枪的手腕刚刚抬起的刹那!
一只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力量,如同铁钳般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呃!”苏晚星闷哼一声,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骨头仿佛要被捏碎!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瞬间剥夺了她所有的反抗能力!枪脱手而出,“哐当”一声砸在远处的地板上。
与此同时,她撞向侧面的身体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回!后背再次重重撞在书桌边缘,震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傅沉砚的身体如同山岳般压了上来!他一手死死钳制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臂则如同钢铁的横梁,强硬地横亘在她胸前,将她整个人死死地、不容反抗地压制在冰冷的书桌边缘!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隔着薄薄的作战服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身体传来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温度和强健肌肉的轮廓,以及那压抑着磅礴怒火的、沉重而急促的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和耳后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任务?”傅沉砚低沉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怒意和冰冷的嘲讽,“就凭你现在这样?连枪都拿不稳的瞎子?”
“瞎子”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苏晚星的心脏!
屈辱!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如同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她剧烈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扭动身体,试图挣脱这屈辱的禁锢!膝盖狠狠向后顶去,手肘也试图撞击身后男人的肋下!
但傅沉砚的压制如同铜墙铁壁!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所有徒劳的攻击,横在她胸前的手臂如同生了根,纹丝不动。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用身体的力量就将她牢牢钉死在原地!她的挣扎,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无力,如同被蛛网困住的飞蛾。
“放开我!”苏晚星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不再是平日的平静或伪装的无辜,而是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和尖锐,“傅沉砚!你滚开!”
她的声音在深红的光线下回荡,充满了绝望的愤怒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脆弱。
“滚开?”傅沉砚的冷笑声紧贴着她的耳垂,那滚烫的气息让她浑身汗毛倒竖。他钳制着她手腕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迫使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在你把我的地盘搅得天翻地覆,在我刚刚替你解决了麻烦之后?苏晚星,或者说……‘J’?”
他精准地吐出那个代号,语气里的冰冷玩味几乎要凝结成冰。
“你的字典里,有‘知恩图报’这四个字吗?”
他的另一只手,那只横在她胸前的手臂,缓缓抬起。带着灼热体温的指尖,如同带着电流的探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意味,拂过她作战服紧贴的腰侧线条。
苏晚星的身体瞬间僵直如铁!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一种比被枪口指着更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他要干什么?
指尖最终停在了她腰间那个微微凸起的、被作战服掩盖的轮廓上——那枚格斗冠军徽章的位置。
“还是说……”傅沉砚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富有弹性的特殊面料,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力道,描摹着那枚徽章坚硬冰冷的边缘轮廓。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淬满了致命的毒液。
“你更擅长……恩将仇报?”
描摹的动作停住了。指尖停留在徽章中心,微微用力下压。
苏晚星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看穿、被冰冷指尖触碰核心秘密的、深入骨髓的战栗和耻辱!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枚徽章冰冷的棱角隔着布料硌在他的指尖下。
深红的光线疯狂闪烁,警报无声尖叫。她被死死压制在书桌前,如同献祭的羔羊。身后是男人滚烫而沉重的躯体,身前是冰冷的桌面。腰间,那枚代表着她另一重身份的冰冷徽章,正被一根带着审判意味的手指,牢牢按住。
空气凝固成冰。黑暗无边无际。只有骷髅头在深红的血海里,无声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