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了。
上一秒,那碗黑漆漆的毒酒还卡在我的喉咙里,灼烧着我每一寸血肉。
下一秒,满堂的恭贺声、丝竹声、还有脂粉的香气,像一堵墙一样砸回我的脸上。
我,沈明月,国公府嫡女,正站在我自己的及笄宴上。
而那个亲手灌我毒酒的男人,正站在我面前,对我“深情款款”地求婚。
“明月,这块‘金玉良缘’佩,是我林家传家之宝。今日,我林玉宸,以三书六礼,聘你为妻。此生此世,定不负你。”
多么感人肺腑。
我看着他。
林玉宸,当朝新科状元,生了一副好皮囊,芝兰玉树,清贵无双。
此刻,他微微躬身,凤眼含笑,手中托着一块上好的和田玉佩。
满堂宾客都屏住了呼吸,艳羡地看着我。
我的父亲,当朝国公,捻着胡须,满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我的母亲,拉着我的手,激动得指尖都在发颤,低声催促我:“月儿,快接啊。”
她们都觉得,这是天赐良缘。
是啊,上一世,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接了玉佩,风光大嫁。
我为他操持后宅,联络姻亲,用国公府的权势,铺平了他通向宰辅之路的每一块砖石。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嫁给了未来的一品诰命。
直到他登上一品宰辅之位的那天。
他亲手端来一碗酒。
他说:“明月,喝了它。薇薇等这个位置,等了太久了。”
薇薇,白薇薇,他那楚楚可怜的“真爱”表妹。
原来我十年付出,万贯家财,都只是在为别人做嫁衣。
我死不瞑目。
我的魂魄飘在京城上空,看到了我死后的一切。
我那个“清贵无双”的丈夫,将白薇薇风光娶进门,满朝文武齐来道贺。
我的娘家,国公府,为了“家族颜面”,默认了这场无缝衔接的“喜丧”。
他们甚至,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过一句话。
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傻子。
我死后的第七天,那个平日里最不起眼、只知道埋头劈柴的马夫墨池,那个曾经为了替我挡一刀、背上留下蜈蚣般伤疤的男人。
他竟拿着一把劈柴的斧头,冲进了宰辅府,嘶吼着要为我报仇。
他散尽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只为雇几个江湖莽夫,去刺杀林玉宸。
最后,他被乱棍打死,尸体扔在乱葬岗,与我那被烈火焚烧的残骸为伴。
墨池……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疼。
比毒酒穿肠还要疼。
“月儿?月儿?傻站着做什么?”
母亲的催促声将我拉回现实。
我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清晰起来。
林玉宸的笑容依旧完美,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耐烦,却被我捕捉得一清二楚。
上一世,我怎么会觉得这双眼睛里有爱意?
这里面分明只有算计、野心、和……是的,和赐予我毒酒时一样的,高高在上的“施舍”。
他以为他娶我,是抬举我了。
我笑了。
在这满堂的寂静中,我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控制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里带着前世的血泪,带着无尽的怨毒。
全场都安静了。
丝竹声停了,宾客们的窃窃私语也停了。
林玉宸的笑容,终于僵在了脸上。
“明月?”他试探着叫我,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我父亲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沈明月!休得无礼!”
我止住笑,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林玉宸。
“林状元。”
我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
“你的玉佩,真好。”
林玉宸松了口气,重新挂上那副虚伪的笑容:“你喜欢就好。”
“可惜,”我话锋一转,“它配不上我。”
全场哗然。
林玉宸的脸,唰一下,白了。
“明月,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的聘礼,我沈明月,不稀罕。”
“你!”
“我?”我走近他,近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让我恶心的熏香。
“林玉宸,你是不是觉得,你高中状元,我就该感恩戴德地嫁给你?”
“你是不是觉得,我沈家,非你这个女婿不可?”
我抬高了声音,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你一个寒门学子,靠着我沈家资助,才有今日。怎么,刚一中举,就想反过来当主人了?”
“你……你胡说八道!”林玉宸彻底慌了。
他最在意的就是他“寒门贵子”的清流名声,我这番话,等于是在扒他的皮!
“我胡说?”
我猛地提高了音量,带上了一丝癫狂。
“你敢对天发誓,你读书的钱,不是我沈家给的?你敢说你那个病秧子表妹,不是我沈家出钱养着的?”
“我……”
他不敢。
因为这都是真的!
上一世我为了他,真是猪油蒙了心,什么都往他身上贴!
“够了!”我爹终于怒喝出声,“逆女!你在发什么疯!还不快给状元郎道歉!”
道歉?
我看着我这个“好父亲”。
上一世,林玉宸毒死我后,伪造了我的“遗书”,说我“自惭形秽”,配不上宰辅大人。
而我这位父亲,为了国公府的“体面”,为了不得罪新贵宰辅,竟然认了!
他还真是我的好父亲啊。
“发疯?”我凄厉地笑了起来,“对,我就是发疯了!”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我做了一个彻底“疯了”的举动。
我猛地转身,提起了我那身华丽的及笄礼服,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决绝的弧度。
我没有接那块玉佩。
我就这么当着林玉宸错愕的脸,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满堂宾客目瞪口呆,自动为我让开了一条路。
我母亲的尖叫和我父亲的怒吼从身后传来,但我充耳不闻。
我踩着红毯,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金碧辉煌的前厅,走向了……
走向了飘着干草和马粪味的后院。
“明月!你站住!”
“大**!”
“快拦住她!”
身后的喧闹被我关在了门外。
我一脚踹开了马厩的门。
刺鼻的气味涌了进来。
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正背对着我,一下一下,机械地劈着柴。
斧头落下,木桩裂开。
发出“砰”、“砰”的闷响。
他似乎没听到外面的动静,或者说,他不在意。
直到我的影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劈柴的动作一顿。
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甚至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显得有些粗糙。左边脸颊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的眼神里,满是错愕和惶恐。
他手里还握着那把斧头。
墨池。
上一世,唯一为我这个“主子”拼命的傻子。
这一刻,满堂宾客,新科状元,国公府的荣华富贵……
全都被我抛在了脑后。
我看着他,这个满身臭汗、地位卑贱的马夫。
我笑了。笑得比刚才还要灿烂。
追过来的宾客和我的父母,刚好堵在了马厩门口。
他们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一幕——我,沈明月,国公府的嫡长女。在我的及笄宴上,在我的“未婚夫”面前。
我对着这个满脸错愕、浑身脏污的马夫,轻声问道:
“林玉宸要娶我,我不嫁。”
“现在,我问你。”
“你,可愿娶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