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团圆饭上的裂痕中秋的月亮挂在天上,圆得像商场里摆的玉盘子,可摸着一点都不暖,
透着股子冷劲儿。城里的霓虹灯把夜空染得发红,把那点月光都压下去了。
苏家的客厅亮堂堂的,水晶灯照得一桌子菜油光锃亮——红烧肉颤巍巍地冒着热气,
清蒸鱼的眼睛瞪得溜圆,连凉拌木耳都摆得像朵花。可这满桌的好东西,
愣是没压住屋里的憋气劲儿,连空气都像冻住了似的。苏老爷子苏建国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
花白的头发梳得一根不乱,后背挺得笔直。年轻时他是军人,枪林弹雨里走过来的,
这腰板就没塌过。他的目光扫过桌子两边的儿女,最后停在了小儿子苏明远身边的女孩身上。
那女孩穿得花里胡哨,手指上的钻戒大得晃眼,一抬手就闪一下光。“爸,妈,这是莉莉。
”苏明远跷着二郎腿,语气随便得像在说今天吃了啥,“我们下个月去欧洲玩,
婚礼就不办了,麻烦。”莉莉立刻咧开嘴笑,那笑容看着甜,却像超市里卖的糖精,齁得慌。
“叔叔阿姨好呀,明远总说您二老身体硬朗,我们听着都放心。以后我们肯定常回来看你们。
”苏老爷子没接话,伸手抓起桌上的茅台,瓶盖“砰”地一声拧开,倒了满满一杯,
仰头就灌了下去。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疼,可心里的那股凉劲儿半点没压下去。常回来?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儿子苏明哲去年过年就说公司忙,连家都没回,
视频通话都只说了三分钟;女儿苏明慧嫁到南方,一年到头电话都打不了几个,
每次接起来不是说孩子忙就是说自己累。现在小儿子倒好,
连人生大事都要这么轻飘飘地带过,这还叫家吗?“旅行好,旅行好,
年轻人就该多出去看看。”苏老太太王秀英赶紧打圆场,拿起公筷就往莉莉碗里夹红烧肉,
“莉莉快尝尝,这是你叔叔特意给做的,他年轻时在部队做饭,就这红烧肉最拿手。
”莉莉却把碗往旁边挪了挪,脸上还是挂着笑,语气却透着嫌弃:“谢谢阿姨,
我最近在控糖呢,只吃素。”碗里那几片青菜叶子孤零零的,像极了这桌上的气氛。
话题说着说着就转到了下一代身上。苏明慧举着手机视频,屏幕里是她的儿子,
她一边给孩子擦嘴一边抱怨:“现在养个孩子太费钱了,补课费、兴趣班,
一个月工资刚够花,压力大得觉都睡不好。”苏明远接话快,
拍着莉莉的手就说:“那是你不会规划,我跟莉莉刚看了一款新跑车,性能特别好,
还有海南的海景房,投资准赚,比养孩子划算多了。”苏老爷子嚼着嘴里的饭,
怎么嚼都没味儿。他脑子里想的,是以前一大家子挤在老宅子的日子。逢年过节,
祠堂里的香火烧得旺,子孙们排着队磕头,
他爹站在旁边喊着“祖宗保佑”;晚上一大家子围在炕桌上吃饭,孩子们抢着吃他碗里的肉,
闹得欢天喜地。那时候讲究“多子多福”“养儿防老”,日子苦点,可心里踏实。可现在呢?
这些话都成了孩子们笑话的“老古董”。“爸,您那老房子地段还行,就是太旧了。
”苏明远突然开口,筷子敲了敲碗沿,“不如卖了,钱我们兄妹三个分了,
您和妈搬去养老院,省得我们操心,多好。”“啪”的一声,苏老爷子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声音不大,可整个客厅瞬间就静了,连苏明慧视频里孩子的哭闹声都停了。
“我还没老到要你们安排的地步!”老爷子的声音有点发颤,却透着股子硬气,
“那房子是我和你妈一砖一瓦攒钱盖的,是苏家的根!不能卖!”“根?”苏明远嗤笑一声,
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爸,都什么年代了?哪儿不能当根?守着那破房子有啥用?
你看隔壁张叔,儿子在国外,老两口去年走了半个月才被发现,多惨?您这是想走他的老路?
”这话像一把生锈的刀子,狠狠扎进老两口心里。王秀英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赶紧低下头抹眼泪,手里的筷子都抖了。苏老爷子胸口一鼓一鼓的,
看着眼前这个穿名牌、说洋话的儿子,突然觉得特别陌生。他当年在战场上拼命,
就是想给家人一个安稳的家;后来辛辛苦苦攒钱盖房子,就是想让苏家有个落脚的根。
可他守了一辈子的东西,在儿子眼里竟然一文不值。这顿中秋团圆饭,最后不欢而散。
苏明远拉着莉莉就走,门“砰”地关上,震得墙上的相框都晃了晃。满桌的菜没动几口,
红烧肉凉透了,鱼也塌了下去。苏老爷子独自走到阳台,
看着楼下苏明远的跑车“呜”地一声窜出去,红色的尾灯像两滴眼泪,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还是那么圆,可怎么看都觉得冷。他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
维系这个家的那根线,断了,裂了一道大缝子。02老宅的守望者中秋过后,
苏老爷子的身体就差了一截。以前早上还能绕着小区跑两圈,现在走几步就咳嗽,
声音也哑了,一天说不了几句话。他不待在城里的大房子,天天往老城区的祖宅跑。
那房子没电梯,爬三楼得歇两回,墙皮都掉了,窗户还是木头的,漏风。
可老爷子就爱待在这儿,说这儿舒坦。墙上挂着发黄的黑白照片,最上面那张是太爷爷,
穿着长袍马褂,一脸严肃;下面是老爷子和兄弟姐妹的合影,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年轻,
穿着军装,精神得很。院子里的老槐树是太爷爷亲手种的,树干粗得两个人都抱不过来,
枝桠伸得老远,夏天能遮住整个院子。堂屋的八仙桌是老红木的,桌面被磨得发亮,
那是老爷子结婚时的彩礼;还有墙角的竹椅,是他儿子小时候天天爬的,
椅腿都被啃出了牙印。每一样东西,都刻着日子的痕迹。
王秀英劝过他好几回:“去跟明哲住吧,他那房子大,有保姆,能照顾你。
要不就去养老社区,有医生有护士,比在这儿强。”老爷子每次都摇头,坐在竹椅上,
摸着老槐树的皮:“我哪儿也不去,这是我的窝。我死了,骨灰撒江里都行,
可这房子得留着,是念想,是苏家的根。”可该来的还是来了。那天老爷子刚扫完院子,
就看见社区的人在门上贴了张纸,红底黑字的“拆”字特别扎眼,像个咒符。
拆迁通知写得清楚,一个月内签字,补偿款给得不少,够老两口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
苏明远当天就打了电话,声音特兴奋:“爸,这是天上掉馅饼啊!赶紧签字,
钱到手我给您换个好车,再报个环球旅行团!”老爷子拿着拆迁协议,手都抖了。纸很薄,
可他觉得重得抬不起来。他闭着眼就想起推土机轰隆隆开过来的样子,老槐树被连根拔起,
树枝断了,叶子落一地;墙上的照片被埋在瓦砾里,八仙桌被砸得稀烂。他守的不是房子,
是太爷爷的话,是苏家一代代传下来的念想。这些东西,在儿女眼里是不值钱的破烂,
在他眼里比命还重。过了两天,社区的人带着律师上门了。律师穿着西装,油头粉面的,
坐在八仙桌旁,唾沫横飞地说:“苏大爷,您看这拆迁多好啊,新小区有电梯,有花园,
还有老年活动中心,比您这老房子强百倍。您要是不签,就是阻碍城市发展,
要负法律责任的。”老爷子没说话,坐在竹椅上抽旱烟,一锅接一锅,烟圈飘得满院子都是。
王秀英在旁边急得掉眼泪,拉着老爷子的袖子:“老苏,你倒是说句话啊,
人家都这么说了……”就在这时候,院门外传来“咚咚”的拐杖声,
邻居老赵头颤巍巍地走进来。老赵头的儿子在国外,五年没回来过,老伴前年走了,
就剩他一个人。他听说苏家要拆迁,特意拄着拐杖过来的,眼睛红红的,像兔子。“老苏哥,
签了吧……拗不过的。”老赵头拉着老爷子的手,那手粗糙得像树皮,“我那房子,
上个月就推平了……我想去给老伴烧点纸,都找不到地方了……”说着,
眼泪就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看着老伙伴的样子,
苏老爷子心里像被重锤砸了一下。老赵头的儿子以前多孝顺啊,
小时候天天跟在老赵头**后面,喊着“爸我帮你”。后来去了国外,回来就变了,
说什么“老人要自由”,把老赵头一个人扔在这儿。现在老赵头孤孤单单的,
连个念想都没了。难道自己将来也要这样?守着空房子,最后连个烧纸的地方都没有?
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和无力感,把他紧紧裹住,连烟都抽不动了。那天晚上,
老爷子就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喊着“太爷爷”“老槐树”。
王秀英吓得赶紧给苏明哲打电话,连夜把人送进了医院。
03病房里的轮班苏老爷子一病倒,就像块试金石,把苏家儿女的“孝心”都试出来了。
大儿子苏明哲是第一个到医院的。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
手里还拿着个公文包,一看就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作为外企高管,他的时间比金子还贵,
说话都带着一股快节奏:“爸,您放心,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专家,医药费也预存了十万,
护工也安排好了,24小时照顾您。”他说着,拍了拍苏老爷子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