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悦林晓全集小说_听不懂人话的外公完结版阅读

发表时间:2025-09-22 16: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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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六月的风裹着黏腻的暑气撞进窗户,林晓趴在堆满试卷的书桌上,

笔尖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洇开一团墨渍。墙上的挂历被她撕得只剩最后一页,

用红笔圈着的"6月7日"正对着她,

下面歪歪扭扭写着"剩15天"——那是她凌晨三点背完文综后,握着冷掉的咖啡杯画的。

"晓晓啊——"木门被推开一条缝,老张的白头发先探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第三颗纽**进了第二个眼儿,

下摆还沾着不知哪里蹭来的面粉。林晓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这是他半小时内第三次推门。

"外公,我在复习。"她压着嗓子,指尖把试卷边角捏出褶皱。老张没应声,

颤巍巍端着个白瓷盘挤进来。盘里的葡萄挂着水珠子,显然被反复冲洗过,

颗颗发蔫:"刚从楼下王奶奶家摘的,甜。"他凑到桌前,浑浊的眼睛扫过满桌资料,

忽然伸手去拨林晓的台灯:"这灯太暗,你妈说要换个亮的......""外公!

"林晓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瓷盘晃了晃,

两颗葡萄骨碌碌滚到《历史必修三》上。她看着葡萄在"辛亥革命"的重点标记上滚出湿痕,

喉头发紧,"我都说了别进来,高考只剩半个月了!"老张的手悬在半空,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的目光从林晓发红的眼尾移到墙上的倒计时,忽然笑了:"高考好啊,

外公当年在小学当老师,带过的娃......""够了!"林晓抓起葡萄塞进盘里,

力道大得汁水溅在袖口,"您忘了上周把我的地理图册当废纸卖了?

忘了前天把英语听力磁带放进微波炉?"她喉咙发哽,

想起昨天翻遍小区垃圾桶找被老张扔掉的错题本,"我求您了,就在客厅看电视好不好?

"老张的笑容慢慢垮下来。他摩挲着盘沿,

指节上的老年斑像撒了把芝麻:"外公就想......"他忽然转身去摸裤兜,

摸出颗水果糖,糖纸皱巴巴的,"刚才在楼下捡的,

没化......"林晓看着那颗橙黄的水果糖,眼泪"啪"地砸在试卷上。

这糖纸她太熟悉了——上周她给老张买了袋橘子糖,他总揣在兜里,说要留给"我们晓晓"。

可他也总忘记,昨天把糖全分给了楼下玩闹的小孩,今天又去捡不知谁掉的。"我不吃。

"她别过脸,抽了张纸巾擦眼睛,"您出去吧,求您了。"门被轻轻带上。

林晓瘫坐在椅子里,盯着被揉皱的试卷。窗外的蝉鸣炸成一片,

她想起三个月前的老张——那时他还能自己去菜市场,

还能在她背政治时纠正"主要矛盾"和"矛盾主要方面"的区别。可自从那次晨练摔了头,

他就像被按了倒带键:先是记不住回家的路,接着认不出李悦的同事,

现在连她的复习资料都成了"小孩的画纸"。"晓晓?"门又开了。老张探进半张脸,

手里举着个铁盒:"外公找到好东西!"他小跑着过来,铁盒"哐当"砸在桌上,

"你小时候得的三好学生奖状,

西:褪色的红领巾、缺了角的算术本、还有她一年级画的"我的家"——歪歪扭扭的房子里,

外公举着她,妈妈在笑。可更多的是她高三的模拟卷,被揉成纸团的错题分析,

还有那张被老张当书签夹在奖状里的"二模成绩表",612分的红笔字被折出深深的痕。

"你看,晓晓小时候多厉害......"老张翻出一张奖状,

手指蹭过"林晓同学:在2015年校口算比赛中获一等奖",浑浊的眼睛亮起来,

"现在肯定更厉害......""够了!"林晓抓起桌上的试卷,"这些都是过去的!

现在我需要安静!"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您知不知道二模我退了二十名?

知不知道妈妈为了给您买药每天加班到十点?"老张的手停在半空,奖状"扑"地掉在地上。

他张了张嘴,像条离水的鱼,最后弯腰捡起那张奖状,慢慢退出房间。

林晓听见他的拖鞋在客厅里拖沓的声响,接着是电视打开的声音——《新闻联播》的片头曲,

他最爱的节目。傍晚李悦回来时,厨房的冷饭还摆在桌上。林晓趴在桌上,

面前的试卷一片模糊。老张缩在沙发角落,手里攥着那张奖状,

指甲把"一等奖"三个字抠得发白。"怎么不吃饭?"李悦放下公文包,手搭在林晓肩上,

摸到一手冷汗。林晓抬头,看见妈妈眼下的青黑比自己还重。

这个月李悦为了老张的医药费接了三个项目,昨天还在电话里跟领导求调岗,

说"我爸离不开人"。"妈......"林晓喉咙发紧,"我今天......""晓晓,

"李悦轻轻打断她,蹲下来与她平视,"你外公今天跟我说,他翻到你小时候的奖状,

特别骄傲。"她的手指抚过林晓发皱的衣领,"他说我们晓晓是最棒的,肯定能考上好大学。

"窗外的晚霞漫进来,照在老张佝偻的背上。他正把那颗皱巴巴的水果糖塞进铁盒,

像在珍藏什么宝贝。林晓忽然想起上周暴雨天,她在补习班门口看见老张——他举着把破伞,

浑身湿透,却把装着热粥的保温桶护在怀里,说"晓晓肯定饿了"。"妈,

"林晓吸了吸鼻子,"我明天......去买盒新的橘子糖。"李悦笑了,

眼角的细纹里泛着水光。她摸出手机看时间,突然僵住:"糟了,

张叔说的复查时间......"林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茶几上的药盒敞着,

里面的降压药原封未动。那天晚上,林晓在日记本上写:"外公又忘了吃药。

妈妈在客厅哄他,像哄小孩。我对着数学题发呆,草稿纸写满了'冷静'。

高考倒计时14天,可我好像,怎么都静不下来。"后来的事,她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高考那天下着雨,她在考场上看着文综卷子,

脑子里总晃着老张举着葡萄的手;记得成绩出来那天,李悦把她搂在怀里,说"没关系,

我们复读";更记得那天深夜,她听见客厅里传来模糊的嘟囔:"晓晓明天考试,

得给她煮鸡蛋......"而老张坐在黑暗里,对着空了的糖盒,一遍又一遍地数着糖纸。

2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在九月的秋阳下泛着冷光,李悦踩着高跟鞋冲进电梯时,

后脚跟的皮子已经磨破了一块。她今早出门前特意熨了浅灰色职业套装,

此刻领口却被汗浸得发皱——父亲老张又不见了。"悦悦!"刚拐进办公区,

那声带着乡音的呼唤就撞进耳膜。李悦的脚步顿在原地,

格子间里此起彼伏的键盘声突然静了一瞬。她抬眼望去,老张正站在前台边,

手里提着个掉了漆的铝制保温桶,藏青布衫洗得发白,肩头沾着不知哪来的柳絮,

保安小王正皱着眉拦他:"大爷,没预约不能进办公区......""是我爸。

"李悦快走两步,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注意到邻座小周探出头来,

行政部的刘姐抱着文件从茶水间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老张身上。老张看见女儿,

立刻笑得眼角的皱纹堆成花:"我给你带了南瓜粥,早上熬的。

"他宝贝似的把保温桶往李悦怀里塞,布衫口袋里露出半截塑料袋,

装着几个蔫巴巴的苹果——那是她上周回娘家时随口说"最近想吃"的。李悦接过保温桶,

指尖触到桶身还带着余温。她余光瞥见主管赵强办公室的门开了道缝,

赶紧拽着老张往消防通道走。楼梯间里有股霉味,

老张还在絮叨:"你王婶说你们公司加班多,我就想着......""爸,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李悦打断他,声音发颤,"上班时间别来公司找我。

赵经理最忌讳员工家属串岗,上个月前台小刘她妈来送伞,都被他叫去谈话了。

"老张的笑容僵在脸上,搓着布满老茧的手:"我就是......就是想看看你。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对了,你上次说涨工资了?

王婶非让我问问数目,说她家儿子在广告公司......""爸!"李悦的太阳穴突突跳,

"公司规定薪资保密,不能往外说的!""有啥不能说的?"老张梗着脖子,

"我闺女凭本事挣钱,又不是偷的抢的。"他提高了音量,楼梯间的回音把话撞得更响,

"上个月发了八千六,比去年多一千二呢!"李悦的脸瞬间煞白。她想起上周五部门例会上,

赵强敲着桌子强调:"再发现谁泄露薪资,这个季度的晋升名额直接取消。

"此刻那道声音还在耳边嗡嗡响,她甚至能想象到赵强镜片后的冷光——"李悦。"果然,

赵强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他穿着深灰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把尺子,

扫过老张又扫过李悦:"来我办公室。"李悦攥着保温桶的手沁出冷汗,

桶盖"咔嗒"一声磕在台阶上。老张还想追,被她用后背挡住:"爸,你先去楼下等我,啊?

"赵强的办公室飘着檀香。李悦站在办公桌前,看着主管翻开人事档案夹,

手指停在"薪资保密协议"那页。"上周三,市场部王浩反映,

有外部人员打听他的薪资水平。"赵强推了推眼镜,

"今天又有人在公共区域泄露自己的薪资数额。"他的指节敲了敲桌面,"李悦,

你是老员工了,该知道公司最看重什么。""赵经理,我爸他......""我不管是谁。

"赵强打断她,"制度就是制度。这个季度的主管助理晋升名额,你不用考虑了。

"李悦的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她想起上个月部门聚餐时,赵强拍着她肩膀说"好好干,

机会是留给准备的人";想起昨晚给林晓交复读费时,

银行卡余额跳出的"3276.89";想起老张降压药快吃完了,

社区医院那盒要一百二......"还有。"赵强的声音冷下来,

"如果再发生家属干扰办公的情况,我只能建议你申请调岗到后勤。"走出办公室时,

李悦的膝盖发软。她扶着走廊的玻璃墙往下看,老张正蹲在写字楼门口的台阶上,

把保温桶里的粥倒进流浪猫的食盆。风掀起他的布衫下摆,

露出洗得发白的秋裤——那是她三年前买的,当时嫌老气,他却宝贝得过年才穿。"悦悦!

"老张抬头看见她,立刻站起来,手里的空保温桶晃了晃,"粥都给小猫吃了,不浪费。

"他从塑料袋里掏出苹果,在衣角蹭了蹭塞进她手里,"王婶给的,甜着呢。

"李悦咬了口苹果,酸涩的汁水漫进喉咙。她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

突然想起林晓高考失利那晚,老张蹲在阳台抽了半宿烟,

烟灰落了一地;想起去年冬天他犯迷糊,大半夜去超市买"给外孙女的高考补品",

结果在零下的天气里迷路,被民警送回家时,怀里还抱着两包已经化了的棉花糖。"爸,

下次别来了。"她轻声说,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老张愣了愣,用力点头:"不来了,

不来了。"他弯腰捡地上的塑料袋,

布衫口袋里掉出张皱巴巴的缴费单——是这个月的降压药钱,

他大概又偷偷把药费单藏起来了。李悦蹲下去帮他捡,指甲盖撞在地面上,生疼。

远处传来写字楼的整点报时,十点的钟声里,她听见自己发颤的心跳。

下个月林晓的复读费要交一万二,老张的慢性病复查得三千,还有房贷......"悦悦,

我坐公交回去。"老张把塑料袋叠得方方正正,"你忙你的,别送。"他转身往公交站走,

背影在秋阳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像片被风卷着走的枯叶。李悦站在原地,

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手机在兜里震动,是林晓发来的消息:"妈,

补习班的资料费要八百,能转我吗?"她盯着屏幕上的字,

突然想起赵强办公室那盆枯萎的绿萝——就像此刻她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希望,

还没抽芽就被掐断了。风掀起她的西装外套,李悦裹了裹衣服,往办公区走。路过茶水间时,

听见几个同事小声议论:"听说李姐晋升黄了?""她爸总来公司,

换我是领导也烦......"她摸出手机,给中介发了条消息:"之前看的那套老破小,

还能再便宜吗?"然后走进洗手间,关上门,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镜子里的女人眼睛发红,

可嘴角还挂着笑——那是要给女儿看的,要给父亲看的,要给生活看的笑。补完妆,

李悦深吸一口气,推开洗手间的门。走廊里的阳光依然明亮,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碎了,

碎在这个九月的上午,碎在父亲的南瓜粥里,碎在那声"八千六"的炫耀里。

3七月的蝉鸣像团黏糊糊的热胶,黏在老城区青灰色的瓦檐上。

老张拎着半袋蔫了的空心菜从菜市场往家走,布鞋底碾过巷口那截凹凸不平的青石板,

裤脚沾了点积水——昨夜下过阵雨,墙根的苔藓还泛着油绿。转过第三个路口时,

他忽然顿住了。巷子里那棵老梧桐的阴影里,站着两个男人。穿藏青夹克的那个背对着他,

鸭舌帽压得很低,另一个穿黑T恤的正快速往他手里塞个牛皮纸信封。

两人说话声像被按了静音键,嘴唇动得飞快,黑T恤的眼睛不时往巷口瞟。老张眯起眼,

菜篮子在胳膊上颠了颠——这场景多像前晚电视里放的谍战剧啊!他想起李悦总说他记性差,

可这戏码他看得门儿清:地下党接头呢!"老张头,买完菜啦?

"熟悉的招呼声惊得老张一哆嗦。回头见是常在菜市场蹲守的王二,正叼着根烟斜倚在墙根,

灰扑扑的工装裤膝盖处沾着泥,左脸有道淡粉色的疤,像被烟头烫的。

王二是附近工地的散工,总爱凑着人唠嗑,上次老张在菜市场夸李悦买的排骨新鲜,

他还凑过来问过价。"嗐,买把空心菜。"老张晃了晃菜篮子,又忍不住往梧桐那边瞥,

"你瞅那俩,跟电视里似的。"王二把烟蒂碾在脚底下,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哪俩?

""就那穿夹克的,刚接了个信封!"老张压低声音,手在胸口比画,"我跟你说,

肯定是秘密任务!上回我闺女看的《潜伏》,余则成就是这么接头的!"他越说越得意,

像发现了什么宝贝,"鸭舌帽压得低,那手——"他举起自己的手比画,"攥得死紧,

肯定是重要东西!"王二的眼睛突然亮了,喉结动了动:"老张叔,您看清那夹克啥样不?

有啥记号不?""藏青色的,洗得发白,领口磨得起球了。"老张拍着大腿,"对了,

那男的左手腕有道疤,刚才换手的时候我瞅见了!"他没注意到王二摸手机的动作,

指节在裤缝上蹭了蹭,"咱这小地方还能有特务?我跟你说啊——""哎老张头,

我得去工地了!"王二突然直起身子,脸上堆着笑,"回头请您喝绿豆汤啊!

"他转身时裤兜鼓起个形状,老张没看清,只觉得这人今儿走得急。

其实大林早发现了巷口的老张。作为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便衣,

他对视线的异常敏感得像只猫。当那个拎菜篮的老头驻足张望时,他后颈的汗毛就竖起来了。

搭档老周的手在他后腰轻轻碰了碰,是"保持自然"的暗号。

他攥紧信封——里面装着近期捣毁的涉黑团伙账本,是三个月蹲点才拿到的铁证。"收工。

"老周低声说完,转身往巷尾走。大林正要跟上去,眼角余光瞥见王二从墙根闪出来,

背对着他们快速按手机键。他心里"咯噔"一下——这王二他有印象,

上周在工地摸排时听人说过,爱占小便宜,上个月还因为偷工头的烟被赶出来过。

但已经晚了。三天后,李悦正在公司核对报表,手机在桌面震得直跳。来电显示是市公安局,

她接起来的手都在抖。"李女士,

我们很遗憾通知您......"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

李悦只听清"大林同志""任务暴露""牺牲"几个词。手机"啪"地砸在桌上,

她眼前发黑,扶着桌沿才没栽倒。林晓从隔间探出头:"妈?

""你舅......"李悦的嗓子像塞了团碎玻璃,"你舅没了。"林晓"啊"了一声,

撞翻了椅子。老张正蹲在办公室门口剥毛豆——李悦怕他在家孤单,最近总带他来公司。

他抬头茫然地问:"啥没了?毛豆没了?"李悦突然想起三天前早晨,

大林来家里送了箱土鸡蛋,左手腕的疤蹭在门框上,笑着说:"姐,等这案子结了,

我带咱爸去钓鱼。"他晒得黝黑的脸上还沾着工地的灰,藏青夹克的领口确实磨得起球了。

她跌坐在椅子上,眼泪砸在报表上,把"晋升"两个字晕成模糊的墨团。窗外的蝉鸣还在叫,

可她突然觉得这声音像极了某种尖锐的呜咽——是大林在任务失败时的喘息吗?

是他倒在血泊里的最后一声叹息吗?老张还在剥毛豆,指甲盖里沾着绿汁,

嘴里哼着跑调的《打靶归来》。他不知道,自己当作谈资的"谍战剧",

毁掉的是妹妹唯一的弟弟,是那个总在他犯糊涂时笑着给他系歪了的纽扣的人。

殡仪馆的白菊花还带着晨露时,李悦在大林的遗物里翻出半盒没拆封的钓鱼线。

线轴上贴着张便签,是大林的字迹:"等结案,带爸去后山河。"她捏着便签的手发抖,

抬头看见老张正趴在灵堂的窗台上,指着路过的麻雀喊:"看!那鸟叼了个信封!

"风掀起灵堂的白帐,吹得便签簌簌作响。

李悦突然想起王二那天离开时的表情——不是普通的好奇,是狼看见肉骨头的眼神。可此刻,

她连找谁去质问都不知道。只有墙角的电子屏还在循环播放大林的生平照片,

其中一张是他穿着警服的标准照,左腕的疤在袖口外若隐若现。4客厅的挂钟敲了七下,

夕阳透过纱窗在地板上割出一片昏黄。李悦蹲在沙发旁,

指尖抚过牛皮纸箱里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外套——那是父亲老张最常穿的旧衣裳,

前襟还沾着半块没擦净的油渍,是上周他煮面时打翻酱油留下的。"悦悦,

我那顶灰帽子放哪儿了?"老张的声音从阳台传来。李悦抬头,

看见老人扶着窗框的背影:背佝偻得像张弓,花白发茬支棱着,藏青秋衣洗得发灰,

袖口磨得起了毛边。他正踮脚够晾衣杆上的毛巾,却把晾着的袜子碰得簌簌往下掉。

这是李悦第三次仔细打量父亲。38岁的她此刻穿着皱巴巴的米色针织衫,

眼下浮着青黑的阴影——自大林葬礼后,她已经三天没睡安稳了。作为社区网格员,

她本不该卷进那种"秘密任务",可谁能想到,父亲在菜市场遛弯时撞见大林和线人接头,

转头就跟卖菜的王二念叨"那穿黑夹克的小伙儿鬼鬼祟祟"。

结果王二为了五十块钱把消息卖给了收保护费的混混,大林......"爸,

帽子在衣柜第三层。"李悦喉头发紧,站起身时膝盖撞在纸箱角上,疼得她倒抽冷气。

老张颠颠地跑进来,手里攥着那顶灰帽子,帽檐都塌了半边。

他兴奋得像个孩子:"悦悦你看,我戴着这帽子,是不是像你小时候开家长会那回?

你老师说我穿得精神......"李悦的指甲掐进掌心。八年前的家长会,

父亲确实特意穿了件新衬衫。可现在呢?高考前他非说"晓晓复习得太苦,得补补",

端着熬糊的鸡汤闯进书房,

把林晓的数学错题本泼了个透湿;上个月她刚拿到部门主管的考核名单,

父亲在茶水间跟保洁阿姨炫耀"我闺女一个月挣两万",

竞争对手抓住把柄——公司根本没给她交足额社保;最致命的是大林......"晓晓呢?

"老张突然歪头,"那丫头该放学了吧?"李悦望着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老张穿着警服,

肩章锃亮,抱着五岁的小悦悦;旁边是林晓刚满周岁时的合影,祖孙俩都咧着嘴笑。可现在,

18岁的林晓缩在卧室里,连葬礼都没去——她怕见了大林的遗像,

会想起自己被毁掉的高考。"晓晓在房间复习。"李悦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转身去厨房热粥。砂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冒泡,香气混着窗外的槐花香涌进来。

她盯着跳跃的火苗,想起上周在医院拿到的诊断书:阿尔茨海默病中期,认知功能退化,

伴随行为控制障碍。"悦悦,粥好了没?"老张扒着厨房门框,灰帽子歪在脑袋上,

"我饿了。"李悦盛粥的手在抖。瓷勺磕在碗沿,溅出的热粥烫得她指尖发红。

她想起林晓昨晚缩在她怀里哭:"妈,我梦见高考那天了,爸端着汤站在门口笑,

我卷子上全是黑汤印......"想起赵经理把晋升文件摔在她桌上时说的话:"李悦,

不是我不通人情,你爸那张嘴比扩音器还响。"更想起大林妻子抱着遗像跪在她面前,

眼泪砸在黑色挽联上:"姐,他走前还念叨,要是那天老张没说......""爸,

"李悦把粥推到他面前,米粒在碗里晃出细碎的光,"过两天咱们回趟老家吧?

"老张的筷子停在半空。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老家?你说村头那棵老槐树?

我记得你小时候......"他絮絮叨叨说着,嘴角沾了粒米,"对,回去好,

你二姨家的狗娃该娶媳妇了吧?"李悦盯着父亲嘴角的饭粒,喉咙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

老家的房子早空了十年,二姨五年前就搬去县城了,老槐树前年被雷劈了,

只剩半截焦黑的树桩。可这些,父亲都不记得了。深夜,李悦坐在客厅的旧藤椅上。

月光透过窗纱,在老张的行李包上投下一片银白。包里除了换洗衣物,

还有她偷偷塞进去的降压药、维生素,以及一张皱巴巴的照片——是她三岁时,

父亲背着她去赶集,两人都笑得灿烂。卧室传来均匀的鼾声。李悦轻手轻脚推开门,

老张正蜷在她小时候的单人床上,灰帽子压在枕头边,嘴半张着,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月光给他的白发镀了层霜,他脸上的皱纹里还凝着白天的笑。李悦摸出手机,

屏幕亮光照出她发红的眼尾。对话框里是弟弟发来的消息:"姐,老家房子我收拾好了,

后院的锁也换了新的。"她盯着"锁"字看了很久,手指在"好"字上悬了又悬,

最终按下发送键。窗外的槐花落了,簌簌打在玻璃上。李悦轻轻替父亲掖了掖被角,

指尖触到他粗糙的手背——那双手曾把她举过肩头看烟花,

曾在她高考前夜替她揉酸了的肩膀,曾在她生完林晓时熬了三十天的鸡汤。现在,

这双手正搭在被子上,

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泥土——是今天下午他非要去楼下翻土种菜留下的。

李悦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惊醒了老人。"悦悦?"老张迷迷糊糊地抓她的手,"咋哭了?

是不是晓晓又跟你闹脾气?"李悦摇头,把脸埋进他掌心。老人的手还是暖的,

带着熟悉的烟草味。她想起小时候发烧,就是这双手敷着湿毛巾,整夜整夜地替她擦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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