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热饭团有些烫手。
林芷柔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长时间低血糖带来的生理性震颤,连撕开那层简单的塑料包装膜都显得无比笨拙。
陆云没有帮忙。
他就那样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单手插在西装裤袋里,冷眼看着她同那个塑料角做斗争。他像是在观察一个并不熟练的实验样本,目光里只有审视。
终于,包装开了。
林芷柔顾不得体面,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咬了一大口。米饭的香气冲进鼻腔的瞬间,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因为吃得太急,她被噎住了,痛苦地捂着胸口,却舍不得吐出来。
一瓶温热的乌龙茶递到了她面前。
瓶盖已经被拧开了。
林芷柔抬起头,那双曾经盛气凌人、仿佛时刻含着星光的眼睛,此刻黯淡得像两口枯井。她接过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慢点吃。”陆云的声音依旧没有温度,“我不想还要帮你叫救护车。”
林芷柔身子一僵,默默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昨天吃的什么?”陆云突然开口,语气像是在问询下属的工作进度。
林芷柔低着头,盯着手里的半个饭团,声音轻得像烟:“没吃。”
“前天?”
“……半个馒头。”
“大前天?”
林芷柔沉默了。
陆云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愉悦,只有一种近乎荒谬的不可理喻:“林芷柔,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林芷柔没有回答,她只是把最后一口饭团塞进嘴里,那种胃部被食物填充的充实感,让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想哭的冲动。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
不能哭。
现在的她,连哭的资格都没有。眼泪是留给有人疼的人的,而她现在只是一个随时可能横尸街头的流浪者。哭泣只会让这最后一点施舍变得更加廉价。
她努力把背挺直了一些,尽管脊背骨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突兀。
“陆云……”她有些局促地抓着那瓶乌龙茶,指关节泛白,“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我……我现在真的没地方去了。”
她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骄傲,只有一种被生活碾碎后的破碎感,像是一只在暴雨中被打湿了翅膀、瑟瑟发抖的麻雀。
“能不能……借我一个地方住?哪里都行,哪怕是杂物间,或者是……或者是你的车库。只要不漏风就行。”
她急切地补充道:“我会还你的!等我找到工作,发了工资,我一定连本带利还给你!”
陆云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答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从她凌乱的发丝,滑落到她那件袖口磨损的风衣,最后停留在她那双充满祈求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曾经是他整个大学时代的梦魇。
“还记得大四毕业典礼那天吗?”陆云突然换了个话题,声音平静得可怕。
林芷柔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比刚才饿晕过去时还要难看。
“那时候,有人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陆云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他微微俯身,逼视着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旧日的伤疤。
“你说——”
陆云停顿了一下,学着她当年的语气,冷淡,高傲,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
“‘陆云?他就是个没骨气的影子。我林芷柔这辈子,绝不会喜欢一个没有自我、只会跪着讨好别人的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芷柔的嘴唇颤抖着,那是她当年随口而出的一句话。
那时的她站在云端,拥有全世界的宠爱,她看不起陆云的卑微,觉得他的爱太沉重、太没有尊严。
可她忘了,正是那个没骨气的影子,在暴雨天背着发烧的她跑了三公里去医院;
也是那个影子,为了给她买**版的蛋糕,排了整整一夜的队。
“对不起……”
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下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她不敢看陆云的眼睛,羞耻感像火一样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
“不用道歉。”
陆云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袖口,神色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当年的你没错。无底线的讨好,确实让人看不起。”
他说完,转身欲走。
“陆云!”
林芷柔慌了。
她猛地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差点摔倒,只能踉跄着扶住墙壁。
“求求你……”她死死抓着衣角,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打磨过,“我真的……没地方去了。外面太冷了,我怕我撑不过今晚。”
她没有哭。
哪怕眼眶已经红得像兔子,哪怕屈辱感让她浑身发抖,她依然死死地睁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因为她记得陆云以前最讨厌别人用眼泪要挟他——虽然以前那个总是哭鼻子撒娇的人是她,而那个手忙脚乱哄她的人是他。
现在,攻守逆转。
陆云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着她,并没有回头。
他在计算。
计算收留这个女人的风险和成本。
如果把她扔在这里,依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今晚大概率会出事。
如果不幸冻死或者饿死在铭远资本楼下,明天的头条新闻会很难看,处理公关危机的成本远高于一顿饭和一个住处。
而且……
陆云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一丝微不可察的烦躁。
他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人。而让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饿死,这违背了他作为现代文明人的基本底线。
仅仅是出于人道主义。
就像在路边看到一只濒死的流浪猫,哪怕不喜欢,也会顺手丢给救助站一样。
陆云转过身,看着扶着墙瑟瑟发抖、却倔强地咬着牙不肯哭出声的林芷柔。
比起当年那个骄傲的公主,现在的她,确实可怜得让人甚至生不出报复的**。
“上车。”
陆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按下了手中的车钥匙。
不远处的黑色迈巴赫车灯闪烁了一下。
林芷柔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想明天早上的社会新闻里,出现女子饿死在CBD街头这种标题。”
陆云拉开车门,侧身看向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要我请你吗?”
“不用!不用!”
林芷柔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向车边跑去,因为跑得太急,甚至差点被那件不合身的风衣绊倒。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后座的车门,却又在即将坐进去的那一刻停住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鞋子和风衣,又看了看车内一尘不染的真皮座椅。
“那个……我有……有点脏。”
她怯生生地看着陆云,手足无措,“我在后备箱……或者我走着去……”
陆云看着她那副谨小慎微、生怕弄脏他东西的模样,心头莫名被刺了一下。
这还是林芷柔吗?
那个曾经穿着沾满泥巴的马丁靴,直接踩在他新买的白球鞋上,还笑着说这是给你的印章的林芷柔,死哪去了?
“坐进去。”
陆云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意,“别浪费我的时间。”
林芷柔不敢再多话,缩着身子坐进了车里,只敢坐椅子的三分之一,双手紧紧抱着那个空了的乌龙茶瓶子,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陆云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后视镜里,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正缩在角落里,贪婪地汲取着车内的暖气。
陆云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
只是施舍。他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