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离开后的第三十二天,许知夏在"知夏糖铺"的玻璃柜台后醒来。她的脖子因趴在柜台上睡了一夜而僵硬酸痛,手指上还沾着昨天试验新品时留下的糖渍。晨光透过橱窗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许知夏揉了揉眼睛,伸手去够柜台下的洗漱包。这一个月来,她几乎把店铺当成了家,每天工作到深夜,困了就在柜台后小憩一会儿。只有这样筋疲力尽的状态,才能让她暂时忘记那个远在巴黎的人。
门铃清脆地响起,周叔端着两杯热豆浆走了进来。
"又没回家?"周叔皱眉看着许知夏凌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丫头,你这样下去会垮的。"
许知夏接过豆浆,温热的触感让她冰冷的指尖稍微恢复了知觉:"新品快完成了,我想抓紧时间。"
周叔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法国来的。"
许知夏的手指一颤,差点打翻豆浆。信封上是季然熟悉的字迹,邮戳显示来自巴黎。这是她一个月来收到的第七封信,和之前六封一样,她没拆就放进了抽屉。
"还是不读?"周叔摇摇头,"那小子要是知道..."
"周叔,"许知夏打断他,声音比想象中更沙哑,"今天有什么订单?"
周叔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递给她一张清单:"老城小学的校庆订单,五十盒什锦糖果。"
许知夏点点头,起身去准备材料。她的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每一个称量、每一次搅拌都能将心中的空洞填满一些。
上午十点,店铺准时开门。许知夏挂上职业性的微笑,迎接每一位顾客。自从季然离开后,生意依然不错——"季然合作款"的标签确实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客人。每当有人问起那位帅气的甜品师去哪了,许知夏都会平静地回答:"他去了巴黎深造。"
这句话说了一个月,已经不会让她喉咙发紧了。
中午时分,许知夏正在整理货架,门铃突然急促地响起。两位穿着制服的男子走了进来,胸前别着市**的工作证。
"许知夏女士?"年长的那位拿出一份文件,"城市重建项目通知书,请您签收。"
许知夏的手指僵在半空,豆浆在胃里凝结成块:"什么项目?"
"老城区改造计划。"工作人员指着文件上的地图,"这一片区域将全部拆除,建设新的商业中心。"他翻到最后一页,"您有一个月时间搬迁,补偿标准在这里。"
许知夏颤抖着接过文件,眼前的数字模糊不清。那点补偿金,连在新商业区租三个月店面都不够。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父亲留下的老柜台,"我父亲..."
"抱歉,这是市里的决定。"工作人员留下文件离开了。
许知夏站在原地,手中的文件重若千钧。门铃再次响起时,她甚至没有抬头。
"知夏!"周叔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你收到通知了吗?整条街都要拆!"
许知夏默默点头,将文件递给他。
周叔快速浏览内容,脸色越来越难看:"这点补偿连半年租金都不够!"他突然指着文件末尾,"等等...这个开发商..."
许知夏凑近一看,开发商的法人代表赫然写着"季云城"三个字。
她的世界在瞬间天旋地转。季然的父亲要拆掉她的小店?这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她突然想起季云城那天放在柜台上的支票,和那句意味深长的"你忍心看他为了这个小店放弃一切吗"。
"我得去找他理论!"周叔愤怒地卷起文件。
"不用了,周叔。"许知夏轻声说,声音出奇地平静,"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可是..."
"爸爸常说,有些事强求不来。"许知夏挤出一个微笑,尽管嘴角像挂了铅块一样沉重,"也许...是时候改变了。"
周叔担忧地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办?"
许知夏环顾这个充满回忆的小店——父亲教她熬糖的角落,季然常坐的窗边位置,墙上泛黄的老照片..."先整理一下爸爸的遗物吧。这么多年,很多东西都没动过。"
送走周叔后,许知夏锁上店门,走向后院的储藏室。这里堆满了父亲留下的物品——旧工具、褪色的账本、装在铁盒里的老照片...每一件都承载着回忆。
灰尘在阳光中飞舞,许知夏打开一个尘封的纸箱,里面是父亲的笔记本和配方册。翻着翻着,一张泛黄的纸片从书中滑落。许知夏弯腰拾起,发现是一封未完成的信:
「亲爱的小夏: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爸爸已经不在了。不要难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旅程。你从小就是个坚强的孩子,爸爸为你骄傲...」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许知夏的泪水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她小心地将信纸放在一旁,继续翻找。在箱子最底部,她发现了一本皮面日记本,封面用烫金字印着"给小夏"。
翻开第一页,日期是父亲去世前三个月:
「小夏今天第一次独立完成了一批柠檬糖。虽然糖浆熬得有点过,但她那股认真劲儿真像我年轻时候。这孩子有天分,比我强。老周说我太宠她,可看着她专注的小脸,我怎么忍心苛责?」
许知夏的手指颤抖起来。她一页页翻看,发现父亲几乎每天都在记录她的进步:
「小夏改良了薄荷糖配方,减少了糖分,增加了薄荷精油的比例。顾客反响很好,李老师特意来夸赞。她天生就该做这行,比我更懂得与时俱进。」
「教小夏拉糖技巧,她学得比我当年快多了。虽然第一次失败了,但她不肯放弃,直到凌晨两点还在练习。看着她疲惫但倔强的小脸,我既心疼又欣慰。总有一天,她会把'知夏糖铺'经营得比我在时更好...」
最后一篇日记写于父亲去世前一天:
「胸口又疼了,但不想让小夏担心。明天是她生日,得把那个新配方完成。融合了茉莉花香的柠檬糖,灵感来自她最喜欢的那首《茉莉花》。试验了三次,终于找到最佳比例。她一定会喜欢...」
许知夏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如决堤般涌出。原来父亲一直在看着她成长,为她骄傲。而她这些年,却一直活在自责中,认为自己辜负了他的期望,甚至不敢改动任何一个配方。
她擦干眼泪,继续翻找,在日记本夹层中发现了一张未完成的配方卡——正是父亲提到的茉莉柠檬糖。背面写着:"给小夏的二十五岁生日。记住,配方是死的,人是活的。创新才是传承的最好方式。"
许知夏将配方卡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父亲的温度。天色渐暗,储藏室里只剩下她低低的啜泣声和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接下来的两周,许知夏开始按照父亲的配方试验茉莉柠檬糖。同时,她也开始逐步清理店铺,为搬迁做准备。每当有老顾客问起,她只是平静地说:"时代在变,我们也得变。"
周叔几乎每天都来帮忙,但他敏锐地注意到,许知夏不再提起季然,即使新闻上报导了季然在巴黎蓝带学院任教的新闻。
"那小子知道这里要拆吗?"一天,周叔忍不住问道,手里整理着包装盒。
许知夏摇摇头,手中的裱花袋稳稳地在糖果上画出茉莉花的纹路:"没必要打扰他。"
"知夏..."周叔欲言又止,"你确定季然和他父亲是一伙的?"
"重要吗?"许知夏苦笑,将一颗完成的糖果放入盒中,"反正结局都一样。"
周叔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拆迁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这天晚上,许知夏独自留在店里,准备**最后一批糖果。她决定用父亲的茉莉柠檬糖配方,作为对这家小店的告别。
收音机里播放着父亲最爱的那首《茉莉花》,悠扬的旋律在空荡的店铺里回荡。许知夏系上父亲留下的旧围裙,开始熬制糖浆。熟悉的工序让她感到一丝慰藉,仿佛父亲就站在身旁指导她。
糖浆在铜锅中冒着细小的气泡,散发出柠檬和茉莉的清香。许知夏小心地控制着火候,就像父亲教她的那样。当温度计指向85度时,她将糖浆倒入模具,动作轻柔而熟练。
等待糖果冷却的间隙,许知夏环顾这个即将消失的空间。每一处痕迹都承载着记忆——柜台上的划痕是她五岁时不小心用玩具车留下的;墙上的量高线记录着她从一米二长到一米六五的过程;窗边那个不起眼的咖啡渍,是季然第一次来时打翻杯子留下的...
她突然意识到,即使店铺不在了,这些记忆也不会消失。父亲的爱,季然的真诚,都将永远留在她心里。也许,真正的传承不在于地点,而在于手艺和记忆。
许知夏取出冷却的糖果,轻轻咬了一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在口中绽放——柠檬的酸甜,茉莉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就像生活本身。
"爸爸,我做到了..."她对着空荡荡的店铺轻声说,泪水再次滑落。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悲伤,而是释然。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起。这么晚了,会是谁?许知夏擦干眼泪走去开门,却看到周叔气喘吁吁地站在外面,身后是瓢泼大雨。
"知夏!"周叔上气不接下气,雨水顺着他的雨衣滴落在地板上,"季然回来了!他到处找你!"
许知夏的心跳骤然加速,手中的糖果盒差点掉落:"什么?他不是在巴黎..."
"哪有什么巴黎!"周叔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他根本没上那架飞机!这些天一直在处理公司危机,今天看到拆迁新闻就立刻赶回来了!"
许知夏呆立在原地,无法消化这个信息。报纸上清晰地印着季然出席本地商业论坛的照片,日期是三天前。季然没有去巴黎?那为什么...
"他现在在哪?"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干涩得发疼。
"找了你一整天,刚被我劝回去换衣服。"周叔看了看表,"现在应该在他公寓。知夏,那小子急疯了,他..."
许知夏已经抓起外套冲了出去,甚至没来得及关店门。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但她毫不在意,只顾着在雨中奔跑,拦下一辆出租车。
"玫瑰园公寓,快!"她对司机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
车窗外,雨越下越大,模糊了城市的轮廓。许知夏紧握手机,犹豫着是否该先打个电话。最终她决定直接上门——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
出租车停在豪华公寓楼下,许知夏冒雨冲向大堂,却被保安拦下。
"我找季然!"她急切地说,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有急事!"
保安狐疑地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的姑娘:"季先生吩咐过,不见客..."
"告诉她是我!许知夏!"她几乎喊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
保安犹豫了一下,拿起对讲机。几秒钟后,电梯门猛地打开,季然冲了出来。他同样浑身湿透,头发凌乱,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两人隔着大堂相望,时间仿佛静止了。季然的眼中闪过震惊、喜悦、担忧,最后定格在深深的眷恋上。
"你...没去巴黎?"许知夏轻声问,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季然摇摇头,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坚定有力:"我怎么可能走?"
许知夏的眼泪再次涌出,与雨水混在一起:"可是你父亲...拆迁..."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季然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终于站在她面前,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草气息,"公司确实参与了开发项目,但具体选址不是我父亲负责的。"他向前一步,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知夏,我发誓,如果早知道..."
许知夏摇摇头,打断他:"不重要了。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留下?"
季然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中有千言万语:"因为那句话我还没说完。"
他上前一步,将许知夏拉入怀中。即使两人都湿透了,这个拥抱依然温暖得让人心碎。许知夏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急促而有力,与她自己的心跳渐渐同步。
"许知夏,"季然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微微颤抖,"我爱上你了。从第一次喝到你做的柠檬糖水那一刻起。"
许知夏在他怀中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激动:"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放弃你,放弃我们?"季然松开她,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我父亲确实想拆散我们,但那是他的选择,不是我的。"
许知夏透过泪眼看着他:"那巴黎的职位..."
"可以等,也可以不去。"季然坚定地说,"但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这句话不是告别,是承诺。"
保安尴尬地咳嗽一声,提醒他们还在大堂。季然这才反应过来,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许知夏肩上:"我们上楼说?"
许知夏点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向电梯。在上升的过程中,她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我的店门没关!糖果还在..."
季然笑了,眼角浮现出她熟悉的细纹:"周叔会处理的。"他握紧她的手,"现在,我们有很多话要谈,很多决定要做。"
电梯门关闭,将雨夜和过去的误会都隔在了外面。许知夏靠在季然肩头,第一次感到,即使面对未知的未来,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