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峻彻底愣住了。
“什么……什么文件?”
他下意识地问道,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安。
那种不安,来自于我对“离婚”这两个字,那出乎他意料的,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反应。
他预想中的哭闹,哀求,歇斯底里,妥协,通通都没有出现。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像在看一个,即将被送上断头台的,跳梁小丑。
“一份能让你明明白白地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净身出户’的文件。”
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我从我的爱马仕包里,慢条斯理地拿出了手机,当着他们兄妹俩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王律师吗?是我,许宁。”
“是的,时机到了。”
“麻烦您现在带上那份文件,来一趟市人民医院,住院部A栋,我在大厅等您。”
挂了电话,我不再理会那脸色变幻莫测,如同打翻了调色盘一般精彩的高峻和高婷。
我径直走到大厅的休息长椅上坐下,拿出手机,好整以暇地,开始刷起了朋友圈。
高峻和高婷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慌乱。
“哥,她……她这是什么意思啊?还叫了律师来?”
高婷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高峻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死死地盯着我,试图从我那平静的侧脸上,看出一些什么端倪。
但我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玩着手机,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他。
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紧紧地,缠绕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大约二十分钟后。
一个穿着笔挺的阿玛尼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精明干练到了极点的中年男人,提着一个厚实的公文包,步履生风地走进了医院大厅。
“许女士。”
男人快步走到我的面前,朝我微微颔首,态度恭敬。
“王律师,辛苦您亲自跑一趟了。”
我站起身,对他笑了笑。
“哥!那……那不是咱们市里最有名的‘离婚律师’王牌吗?王凯!专门打财产分割官司的,听说出道以来,从无败绩!”
高婷惊恐地抓住了高峻的胳-膊,声音都吓得变了调。
高峻的心,在听到“王凯”这个名字的瞬间,猛地,往下一沉。
“许宁,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冲了过来,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浓浓的恐慌。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对王律师说:“王律师,麻烦您,把我跟高先生的这份‘婚前协议’,给我这位前夫,还有我这位前小姑子,好好地,仔仔细细地,讲解一下。”
“婚前协议?”
高峻和高婷,同时惊呼出声。
他们当然记得这份协议!
当初,他们就是被这份协议所带来的“全款新房”这个巨大的诱-惑,给迷了心窍,才会迫不及-待地催着高峻签了字。
他们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份证明我心甘情愿为这个家付出的“投名状”而已。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
三年后的今天,这份被他们遗忘了的协议,会以这样一种,堪称审判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王律师打开了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递到了高峻的面前。
他的声音,冷静,专业,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高先生,请看。这份婚前协议,是三年前,您和许宁女士,在双方完全自愿,且有公证人员在场的情况下,共同签署的,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
王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协议第一条,明确规定了双方的婚前财产。许宁女士的婚前财产,包括其父母遗留的,位于老城区光明路房产一套,及其个人名下所有银行存款、股票、基金等有价证券。根据当时公证处所做的资产评估,共计……”
王律师顿了顿,然后报出了一个,让高峻和高婷瞬间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的数字。
“……共计,人民币,三百七十二万元整。”
“什……什么?三……三百万?”
高婷的声音都吓破了音。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哪来这么多钱?你们是骗子!”
高峻也彻底懵了,他呆呆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是第一天认识我一般。
我对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我那对低调了一辈子的父母,一个是国内知名的大学建筑学教授,一个是拿国家津贴的高级工程师。
他们只是不喜张扬,却用他们一生的智慧和心血,给我留下了足够我一生都衣食无忧的财富。
而这些,眼前这群目光短浅,愚不可及的蠢货,从来,都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我是一个可以任由他们随意拿捏,欺凌的“软柿子”。
王律师没有理会他们那毫无意义的震惊和咆哮,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冷静得可怕。
“协议第二条,也是最关键的一条。协议规定,许宁女士自愿出售其婚前房产,并将所得款项,及个人部分存款,用于购买一套新房,也就是你们现在所居住的,位于市中心‘世纪豪庭’小区的那套房产。”
“但是。”
王律师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高峻的心上。
“协议同时明确注明,该房产虽然登记在高峻先生您的个人名下,但其百分之百的所有权,归许宁女士个人所有。该房产,仅仅属于许宁女士婚前财产的一种形态转化,根据我国《婚姻法》规定,不属于夫妻双方的共同财产。”
“换句话说,高先生,您对这套房子,只有居住权,而没有任何的所有权和处置权。一旦离婚,您需要立刻,无条件地,搬离该房产。”
“轰!”
王律师的话,像一颗引爆的**。
在高峻的脑子里,炸开了一朵巨大无比的,毁灭性的蘑菇云。
他踉跄着,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两步,一把抢过王律师手中的那份协议,死死地,死死地,盯着上面那白纸黑字的条款,和他亲手签下的,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得,比医院的墙壁还要白。
“当初……当初明明说好了是我们的新房……你骗我!许宁!你这个毒妇!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高先生,白纸黑字,上面有您的亲笔签名和红手印,以及公证处的钢印公章。您如果对这份协议的真实性有任何疑问,我们可以随时去公证处进行核实。”
王律师冷静地,将他最后的幻想,也给无情地击碎了。
“还有。”
我冷冷地开口,接过了话头,给了他最后一击。
“协议第三条,清清楚楚地写着,婚后,我们双方实行财产分别制。也就是说,我婚后赚的每一分钱,都属于我个人财产。你婚后赚的钱,也只属于你个人。我们只设立一个共同的家庭生活账户,用于日常的家庭开销,双方每月按约定比例存入生活费。”
我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高峻,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好好地问问你自己,这三年来,你往那个所谓的‘家庭账户’里,存过一分钱吗?”
“家里的水电煤气,物业费,买菜钱,哪一笔,不是从我那张被你妈抢走的工资卡里出的?”
“我那张工资卡,每个月固定进账一万二,可每个月,都被你们一家三口花得干干净-净,一毛不剩!现在,你妈病了,需要钱了,你就理直气壮地,逼着我卖我自己的房子去救她?”
“你凭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厉,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高峻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
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碎成了粉末。
他以为的,写着他名字的豪宅,是我的。
他以为的,我们幸福美满的家,是我的。
他以为的,那个被他吃得死死的,可以随意打骂羞辱的老婆,不仅不属于他,甚至比他,比他们全家,都富裕百倍千倍。
他,高峻。
在他自己构建的,虚假的认知世界里,从一个有房有车,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成功人士。
瞬间,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可悲的,寄生虫。
“不……我不信!这都是假的!你伪造的!许宁,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算计我!我要杀了你!”
他突然像疯了一样,嘶吼着,朝我猛地扑了过来,想要撕毁那份宣判他死刑的协议。
王律师早有准备,一个箭步上前,像一堵墙一样,稳稳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高先生,请您冷静!您的任何过激行为,都将被视为对我的当事人的人身威胁,我会立刻报警处理!”
医院的保安也闻声赶了过来,一左一右,将情绪激动,状若疯狂的高峻,给死死地控制住了。
“哥!哥你冷静点啊哥!”
高婷也吓坏了,她抱着高峻的胳-膊,哭着喊道。
而我,只是冷漠地,像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滑稽的闹剧。
我走到被保安死死架住,依旧在疯狂挣扎,嘴里不停咒骂着我的高峻面前。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只,被我踩在脚底的,肮脏的蝼蚁。
“高峻,现在,你明白,什么叫做‘一无所有’了吗?”
“这套房子,我不会卖。一分钱,我都不会拿出来给你妈治病。”
“还有,离婚协议书,王律师会尽快准备好,送到你的手上。我要求你,和你全家,在三天之内,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我的话,像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从头到脚,将高峻最后的疯狂和理智,都给彻底浇灭了。
他停止了挣扎,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的恐惧。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破锣。
“不……宁宁,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妈还在等着钱救命啊!我们是夫妻啊!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他终于,想起了“夫妻”这个词。
在逼我卖房的时候,他说的是“我的名字”,“我的财产”。
现在,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了,又开始,跟我攀扯“夫妻”情分了。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夫妻?”
我冷笑一声。
“高峻,在你和你妈,**妹,把我当成免费的保姆,当成可以随意打骂的出气筒,当成予取予求的摇钱树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夫妻?”
“在我辛辛苦-苦做好一桌饭菜,你妈却当着你的面,把啃剩的骨头扔进我碗里的时候,你作为我的丈夫,在哪里?”
“在我被**妹指着鼻子,骂我‘败家娘们’‘白眼狼’的时候,你作为我的丈夫,又在哪里?”
“在你为了维护他们那可笑的面子,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让我给你妈下跪道歉的时候,你,又有没有想过,我们是夫妻?”
我每说一句,高峻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那些曾经被他视为理所当然,早已习惯成自然的日常,此刻,被我血淋淋地,一件一件地,剖开,摊开在众目睽睽之下。
是如此的丑陋,如此的不堪,如此的,令人作呕。
“我……”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你现在,跟我谈夫妻情分?”
“晚了!”
我收回目光,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从你决定,让我卖掉我父母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去救**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冰冷的,法律关系了。”
“不……不要……宁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高峻突然崩溃了。
他猛地挣脱开保安的钳制,“噗通”一声,毫无尊严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这个曾经在我面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
此刻,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骨的丧家之犬,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
“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我给你当牛做马!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妈,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妈了啊!”
周围的吃瓜群众,发出一阵阵的唏-嘘。
有人已经开始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我的天,这男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房子是人家女方婚前买的,还逼着人家卖了救他妈。”
“就是啊,听这女的刚才说的那些话,平时在家里肯定没少受气,太可怜了。”
“现在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活该!这种男人,就该让他净身出户!”
高婷也吓傻了,她大概做梦也没想过,她那个在她心中,如同天神一般,无所不能的哥哥,有一天,会这样卑微地,给一个女人下跪。
她也反应了过来,跟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求我。
“嫂子,我哥他知道错了,我们都知道错了。求求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计较了。我妈她真的快不行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发发善心,救救她吧!”
看着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兄妹俩。
我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鳄鱼的眼泪,从来都不值得同情。
如果今天,我没有这份婚前协议。
如果今天,我没有为自己留这一手。
那么此刻,跪在地上,摇尾乞怜的人,就会是我。
我的房子,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卖掉。
卖房子的钱,会被他们心安理得地,拿去给赵玲治病。
而我,很可能会在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之后,被他们像扔一块垃圾一样,一脚踢开。
我伸出手,轻轻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高峻那死死抓着我裤腿的手指。
“高峻,收起你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吧。”
“真让人,恶心。”
“**命是命,难道我的尊严,就不是尊严吗?”
“你想要钱救你妈,可以啊。”
我看着他那张绝望的脸,一字一句地,为他指明了“方向”。
“去求你那个好妹妹,让她把你送给她的那些名牌包,名牌化妆品,全都卖了。”
“再去求你那个好妈妈,让她把这些年,在麻将桌上输掉的钱,一五一十地,都要回来。”
“别再来找我。”
“我的钱,我的一切,从今往后,都和你们高家,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那如同死灰一般的脸色。
我转身,对王律师说:“王律师,接下来的事情,就全权拜托您处理了。”
“您放心吧,许女士。”
王律师对我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我迈开步子,挺直了背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座,充满了消毒水味和绝望气息的医院大厅。
身后,传来高峻那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嘶吼。
和高婷那凄厉无比,仿佛要哭断了气的哭喊。
医院外的阳光,正好。
照在我的身上,很暖,很暖。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压在我心头,整整三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我亲手,给彻底搬开了。
我的天,亮了。
而他们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