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是渗进了墙壁里,成了这家医院唯一的、永恒的背景色。秦怡凡觉得,连自己的呼吸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涩味,凉飕飕地卡在喉咙深处。
她第三次核对手里的缴费单,那串数字冰冷又狰狞,后面的零多得像是在嘲讽她。天价。这个词以前只在新闻里看到过,现在却像一座实心的山,压在她心口,连喘气都费劲。
“姐…”病床上传来微弱如幼猫的声音。
秦怡凡立刻换上最轻松的表情,转身凑过去,握住妹妹秦妍心枯瘦的手。“心心,醒了?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好多了,很快就能…”
她的话哽住了,很快就能什么?出院?然后呢?下一次手术的钱在哪里?谎言说得再顺溜,也填不满现实的窟窿。
秦妍心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眼神还是涣散的。“嗯…就是有点饿。”
“饿了好,饿了好说明在恢复。想吃什么?姐一会儿去给你买。”秦怡凡的声音轻柔得能掐出水,只有她自己知道,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连碗像样的排骨汤都买不起。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王主任”三个字。秦怡凡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扔进了冰窟。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走廊才接起来。
“秦**,最后期限是明天上午十点。如果费用还不到位,**妹的手术只能无限期推迟了。我们也很为难,但医院有医院的规矩…”王主任的声音公式化,不带任何感**彩。
“我知道,王主任,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想办法,一定…”秦怡凡的声音带着自己都厌恶的乞求。
“不是我不通融,秦**,实在是…”那边叹了口气,“明天十点,这是最后通牒。”
电话挂断,忙音像钝刀子割着耳膜。秦怡凡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眼泪早就流干了,现在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痛。她翻遍通讯录,每一个名字都像针一样扎眼。亲戚?早就借遍了,看到她的号码都躲。朋友?都是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谁又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
绝望像潮水,没过头顶,让她窒息。她甚至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去卖肾?可连门路都找不到。这个世界有时候现实得残忍,连走投无路都需要资格。
就在她脑袋一片空白,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时候,一个阴影笼罩了她。
秦怡凡茫然抬头,面前站着一个穿着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气质冷硬得像块铁板。他不像医生,也不像病人家属。
“秦怡凡**?”男人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没什么温度。
秦怡凡下意识点头,警惕地看着他。
“我叫周铭,是顾辞远先生的特别助理。”男人递过来一张纯黑色的名片,材质特殊,上面只有一串烫金的电话号码,连个名字都没有。“顾先生可以解决你目前的困境。”
顾辞远?这个名字像是一道闪电劈进秦怡凡混沌的脑海。那个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商业版图遍布全球,传说中冷酷无情的商业巨子?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又为什么要“解决”她的困境?
“我不明白…”秦怡凡没有接名片,声音干涩。
“顾先生想见你一面。”周铭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现在,车就在楼下。”
秦怡凡的心脏狂跳起来,恐惧和一丝绝境中本能生出的希望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这是个陷阱吗?还是天上掉馅饼?可她现在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除了这条快要被压垮的命。
她看着病房方向,妹妹苍白的脸在她眼前晃动。她没有选择。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为了那一线可能让妹妹活下去的机会,她也得跳。
“好。”这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抖。
周铭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坐在那辆低调但内饰奢华得吓人的轿车里,秦怡凡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自己像是个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城市依旧繁华喧嚣,却和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车子驶入市中心最顶级的写字楼区域,停在一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前。周铭领着她穿过光可鉴人的大堂,直达顶层。电梯门打开,是极尽简约却处处透着昂贵气息的办公区域,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周铭在一扇厚重的双开木门前停下,敲了敲,然后直接推开:“顾先生,秦**到了。”
秦怡凡迈步走进去。办公室大得惊人,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全景,仿佛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一个男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仅仅是背影,就散发着一种迫人的掌控感。
他没有立刻转身。
秦怡凡局促地站在原地,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冽的木质香气,和他这个人一样,疏离又强大。
几分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秦怡凡几乎要忍不住开口时,男人转了过来。
顾辞远。比杂志上看起来更冷峻,五官深刻得像雕塑,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到底,锐利的目光扫过来,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他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后坐下,动作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他没有请她坐,只是用那双眼睛审视着她,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
“秦怡凡。”他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你需要一笔钱,救**妹的命。”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他什么都知道了。
秦怡凡喉咙发紧,点了点头。
“我这里有一份契约。”顾辞远将桌上的一份文件轻轻推到她面前,“签了它,**妹明天就能进最好的手术室,得到最顶级的治疗。所有费用,我来承担。”
秦怡凡的目光落在那个份文件上。“情绪替代品雇佣协议”几个加粗的黑字,刺得她眼睛生疼。她颤抖着拿起文件,快速浏览。
越看,心越凉。
契约条款冰冷而细致:她需要随时响应甲方的需求,提供“温柔、顺从的情绪价值”;她的言行举止需符合甲方设定的标准(附件一:《行为规范》);合约期间,她需切断不必要的社交,未经允许不得透露与甲方的关系;她本质上,是甲方心中一位名叫“洛冰”的女子的“情绪替代品”……
替代品?原来如此。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上来,让她脸颊发烫。她秦怡凡,活生生的人,要去做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她猛地抬头,看向顾辞远,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玩笑或怜悯。但没有。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谈一笔再普通不过的生意。
“为什么是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不敢置信的沙哑。
顾辞远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因为,”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眼睛,在某些时候,很像她。”
像她?那个叫洛冰的女人?
秦怡凡想笑,又想哭。这算什么理由?就因为这双眼睛,她就要出卖自己的情绪,自己的尊严,去扮演一个陌生人?
她看着那份契约,又想起医院里妹妹渴望活下去的眼神,想起王主任最后通牒般的电话。尊严?在生存面前,尊严算个屁。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我…我需要看具体的行为规范。”
顾辞远对周铭示意了一下。周铭立刻递上另一份更厚的附件。
秦怡凡翻开,里面事无巨细地规定了发型、妆容、香水的品牌和型号,甚至微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说话的语气语调…这简直是要把她从里到外,塑造成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那几张薄薄的纸,却又重似千斤。
签,妹妹能活,她将失去自我,成为一个精致的玩偶。
不签,妹妹可能…她不敢想下去。
绝望和无力感再次将她淹没。她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顾辞远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头蛰伏的猎豹,笃定猎物最终会走进陷阱。
良久,秦怡凡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挣扎,只剩下一种认命后的空洞。她拿起桌上那支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钢笔,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笔尖落在签名处,她停顿了一秒,然后用力地、几乎要划破纸背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秦怡凡。
这三个字,从此被卖给了魔鬼。
她放下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顾辞远看了一眼签名,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周铭说:“安排医院那边,明天手术。所有费用,立刻结清。”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秦怡凡身上,冰冷,审视,不带一丝温度。
“从现在起,记住你的身份。”他说,“你是洛冰的影子,我需要时,你必须在。”
秦怡凡站在原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灯火,她却只觉得周身寒冷。救赎?这分明是另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深渊的开始。而她已经,踏进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