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十二年,四月初,宫中华林苑,百花盛开,姹紫嫣红。
一年一度的宫廷赏花宴,是京中贵族少女们展示才艺、寻觅良缘的重要场合。前世,谢知澜正是在这次宴会上,以一曲惊鸿舞和一首即兴诗词,博得满堂彩,也彻底吸引了三皇子萧景珩的注意,开启了她悲剧命运的序幕。
马车轱辘,驶向宫门。
车内,谢知澜闭目养神。她穿着一身湖水碧的软银轻罗百合裙,裙摆缀着细小的珍珠,行动间流光溢彩,却不显张扬。发髻梳得简单,只簪了一支白玉嵌碧玺的如意簪,并几朵新鲜的玉兰花,清雅脱俗,与她前世刻意选择的艳丽华服截然不同。
“**,今日定能艳压群芳。”青黛小声说着,语气里带着期盼。
谢知澜睁开眼,眸中一片平静:“今日,我们只需安静赏花,无需出头。”
青黛有些不解,但见**神色笃定,便不再多言。
华林苑内,早已衣香鬓影,笑语喧阗。命妇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赏花,或闲谈,目光却都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全场,衡量着彼此。
谢知澜的到来,并未引起太**澜。她刻意选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姿态娴静,与周围争奇斗艳的少女们格格不入。
果然,没过多久,一道温润含笑的嗓音便在身旁响起:“谢大**今日好雅致,这身装扮,倒与这满园春色相得益彰。”
谢知澜指尖微颤,一股冰冷的恨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她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抬眸,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臣女谢知澜,见过三殿下。”
萧景珩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锦袍,腰束玉带,面容俊朗,眉眼含笑,端的是翩翩佳公子,温润如玉。若非经历过前世的剜心之痛,谢知澜几乎又要被他这副皮囊迷惑。
“谢**不必多礼。”萧景珩虚扶一下,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玉兰上,笑道,“人比花娇,不外如是。”
若是前世,听得他如此赞誉,谢知澜早已心如擂鼓,面泛红霞。可如今,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恶心至极。
“殿下谬赞。”她垂眸,语气疏离而客套,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
萧景珩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以往的谢知澜,见到他虽也守礼,但眼神里的倾慕是藏不住的。今日的她,却像一块捂不热的寒玉,周身都透着冷淡。
他正欲再寻话题,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皇后娘娘驾到,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皇后端坐上位,说了些勉励的话,便宣布宴会开始,并惯例提议,由在场才俊贵女们即景赋诗,以助雅兴。
前世,便是在这个环节,萧景珩主动点名,让谢知澜赋诗。她推辞不过,作了一首咏玉兰的诗,词句清丽,意境高洁,赢得满堂喝彩,也让萧景珩的“慧眼识珠”更添美名。
这一世,谢知澜打定主意藏拙。她默默坐在角落,降低存在感。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未完全如她所愿。
几位公子**相继赋诗后,皇后娘娘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终落在了安静垂眸的谢知澜身上,温和笑道:“本宫记得,谢尚书家的千金,素有才名。谢**,今日也作一首,让本宫与众夫人品评一番如何?”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萧景珩也含笑望着她,眼神带着鼓励。
谢知澜心中冷笑,该来的,终究躲不过。皇后亲自点名,她若再推辞,便是失仪。
她起身,敛衽一礼,声音清越:“臣女才疏学浅,不敢在娘娘与诸位夫人面前卖弄。只是娘娘有命,不敢不从,便献丑了。”
她目光扫过园中一株开得正盛的垂丝海棠,略一沉吟,缓缓吟道:
“胭脂匀腻缀琼枝,弱缕扶风袅袅垂。
不向艳阳争暖色,自含清露逗春熙。
蝶蜂未解深深意,莺燕徒怜浅浅姿。
谁道柔韧无傲骨?夜来风雨未曾移。”
诗句一出,场中静默一瞬。
这诗……与寻常闺阁女子咏花的柔媚绮丽不同,它描绘了海棠的娇美,却更着重于其“柔韧傲骨”,尤其是最后一句“夜来风雨未曾移”,隐隐透出一股不屈的风骨与韧性。
这不像一个养在深闺、不识愁滋味的少女能作出的诗。倒像是经历过风雨磨砺之人,方能有的心境。
皇后娘娘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好一个‘谁道柔韧无傲骨’!谢家丫头,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地,难得,难得。”
众人也纷纷附和称赞。
萧景珩看着场中那个亭亭玉立、神色平静的少女,心中的讶异更甚。这首诗,与他预想中她会作的清丽婉约之风格然不同,仿佛窥见了她平静外表下,不为人知的坚韧内核。这让他对她,更多了几分探究的欲望。
然而,谢知澜并未因赞誉而有丝毫得色,只是再次行礼:“娘娘过奖,臣女愧不敢当。”随即,便安静地退回座位,重新将自己隐藏在角落的阴影里。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吟出最后两句诗时,远处水榭回廊下,一个原本负手而立,对场中喧闹漠不关心的玄色身影,微微顿住了脚步。
沈栖迟今日是被皇兄(皇帝)硬叫来的,对这种场合向来厌烦,正准备寻个由头离开。却在听到那清越的女声吟出“夜来风雨未曾移”时,心念微动。
他抬眸,目光穿过纷杂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穿着湖水碧衣裙的少女身上。
她低着头,看不清全貌,只能见到一段白皙优美的颈项,和发间那几朵素净的玉兰。方才那首诗,便是她作的?
与他记忆中那些无病**的闺阁诗词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不符合她年龄与身份的沉静与力量。
有点意思。
他似乎无意间,发现了一块与众不同的璞玉。
沈栖迟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转身离开的脚步,却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