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惊蛰江南的春雨,总是来得绵密而突然。方才还是夕阳晚照,转眼间,
檐角就已挂起了细密的雨帘,淅淅沥沥,敲打着青石板路,也敲打着林溪那颗焦灼不安的心。
她坐在老宅堂屋的门槛上,望着天井里四四方方的、灰蒙蒙的天空。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最后一条信息是导师发来的:“林溪,这次修复项目机会难得,
你是我们专业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希望你再慎重考虑。延期毕业,变数太大,
可能会影响你后续的深造和就业。”考虑?她如何不考虑?从接到母亲电话,
得知外婆意外摔伤、需要人长期照料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像被扔进了这江南的烟雨里,
湿漉漉,沉甸甸。父亲早逝,母亲在外打工,她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如今,外婆年近八旬,
这一摔,虽无性命之忧,但腿脚不便,精神也大不如前。她无法想象,
把外婆一个人留在这空荡荡的老宅里。“囡囡,坐门口做啥?当心淋湿了。
”外婆略显沙哑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林溪赶紧收起手机,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换上轻快的语调:“晓得啦,阿婆。我看雨呢,这雨下得真好。”她起身走进里屋。
外婆半靠在雕花老床上,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即使卧病在床,也依旧保持着整洁。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陈年木料的气息。窗棂外,
一株老桂花树的枝叶在雨中轻轻摇曳。“你呀,从小就看不够这雨。”外婆笑了笑,
眼角的皱纹像绽开的菊花,“你小时候,一下雨就往外跑,踩水坑,拉都拉不回来。
”林溪也笑了,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隔了万水千山。她走到床边,替外婆掖了掖被角:“阿婆,
今天腿还疼得厉害吗?”“好多了,就是躺得骨头都僵了。”外婆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别总守着我,该忙什么就去忙。你学校那边……”“学校没事,我都安排好了。
”林溪打断她,语气轻松,“正好我们有个长期的调研项目,可以在家完成。导师特批的。
”外婆浑浊却依旧清亮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追问。
她了解自己的外孙女,就像了解自己手心的纹路。这孩子,心思重,认定的事,
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夜色渐浓,雨声未歇。林溪伺候外婆吃完药、睡下后,
独自一人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老宅静得只剩下雨打屋檐和远处隐约的蛙鸣。
这座始建于晚清的老宅,是外婆的嫁妆,也是林溪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乐园。青砖黛瓦,
飞檐斗拱,天井里的青苔,堂屋前的石阶,每一处都刻满了时光的印记。然而,岁月侵蚀,
老宅也和它的主人一样,显出了龙钟老态。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
露出里面暗黄的土坯;几处椽子有了腐朽的迹象;最让她忧心的是,去年夏天一场台风过后,
西边厢房的屋顶就开始有些渗漏。这次回来,她发现渗漏的地方似乎扩大了,
墙壁上留下了一片难看的水渍。修缮老宅需要一大笔钱,这对于她们这个家庭来说,
是个沉重的负担。母亲微薄的工资仅够维持生活和支付外婆的医药费。而她自己,
还是个靠着助学贷款和**完成学业的在校生。一种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手机热点,开始查阅资料。屏幕上跳出的,
研究项目”计划书——《江南地区传统民居建筑技艺及文化内涵研究——以林家老宅为例》。
这并非完全是托词。她的专业是建筑历史与遗产保护,这座老宅本身,
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教材。她希望能通过系统的记录、研究,为老宅未来的修缮找到一些依据,
或许,也能为这个家找到一条出路。夜深了,雨渐渐停了。一轮清冷的月光,
透过天井上方的玻璃亮瓦,斜斜地洒在堂屋的青砖地上,映出一方皎洁。林溪抬起头,
望着那束月光,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常在这月光下,
给她讲那些关于老宅、关于家族的老故事。那些故事里,
有太外公如何辛苦经营攒下家业盖起这宅子,有外婆的少女时代在这天井里绣花、听雨,
有母亲小时候在石阶上磕破膝盖哇哇大哭……还有,那些关于“守护”的、朦朦胧胧的道理。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林溪心中的焦躁,似乎被这月光抚平了些许。她合上电脑,
决定从明天开始,真正地、仔细地去“阅读”这座老宅。第二章:寻痕翌日,天气放晴。
春雨洗过的天空,蓝得透亮。阳光透过窗格,在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外婆的精神好了些,
靠在床上,看着林溪里里外外地忙碌。林溪找来了梯子、卷尺、笔记本、相机,
开始了她的“调研”工作。她先从结构开始。丈量堂屋的进深、面宽,记录梁架的形制。
那些粗壮的冬瓜梁,两端雕刻着简洁的云纹,虽然蒙尘,却依旧能想象当年的气派。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近距离观察榫卯结构。严丝合缝的咬合,不用一钉一铆,
却承载了上百年的风雨。她用手指轻轻触摸那些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温润的木料,
仿佛能感受到工匠当年留下的体温和匠心。“阿婆,这根梁是不是换过?
”林溪指着堂屋正中间一根颜色略新的梁木问道。外婆眯着眼看了看,点点头:“你眼尖。
那是五几年的时候,房子遭了白蚁,蛀坏了一根主梁。是你太公,请了镇上的陈木匠来换的。
那时候,陈木匠的手艺,是方圆百里最好的。”“陈木匠?他现在……”“早就不在了。
”外婆摇摇头,“他儿子好像还在镇上,不过,现在谁还修这种老房子啊。”林溪默然,
在笔记本上记下:“主梁,约195X年更换,匠人陈氏。”她接着测量墙壁的厚度,
研究地面的铺法。青砖竖砌,拼成席纹,缝隙里长着绒绒的青苔。
她甚至钻到床底下、柜子后,去查看墙基的情况。潮湿是最大的敌人,
一些靠近地面的砖块已经有了粉化的迹象。下午,阳光正好,林溪征得外婆同意,
开始整理堆放在阁楼里的旧物。阁楼低矮,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尘埃气息。
这里像是家族的时光胶囊,封存着几代人的记忆。有太外婆的嫁妆箱子,虽然漆皮剥落,
但铜锁依旧完好;有母亲上学时用过的旧书包和铁皮铅笔盒;有她小时候玩过的布娃娃,
缺了一只眼睛,却还被珍藏着……林溪一件件地清理、拂去灰尘,
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在一个角落里,她发现了一只沉重的樟木箱子,没有上锁。
她费力地打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些旧账簿、信札,
还有几本厚厚的、用毛边纸装订的册子。她拿起最上面一本册子,
封面上用毛笔工整地写着《林氏家谱·支脉录》。她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翻开。
纸张已经泛黄发脆,墨迹却依然清晰。里面记录着家族支脉的迁徙、婚嫁、生平。
她找到了太外公、外公、母亲,还有自己的名字。在家谱下面,是几本更厚的册子。
封面上没有题字。她好奇地打开一本,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工笔小楷和精细的墨线图。
“立基开墙,取土夯筑,需分层夯实,每层不宜过厚,以保墙身坚固……”“梁架取材,
以杉木为佳,需干透,防虫蛀,榫卯**,务求精准……”“屋面铺瓦,先铺底瓦,
再盖筒瓦,瓦当滴水,排列需齐整,以利排水……”这……这竟然是一本建筑笔记!
林溪的心怦怦直跳,她快速地翻阅着。
里面详细记录了这座老宅建造过程中的各种技艺、选材要求、注意事项,
甚至还有一些简单的风水布局原理。图纸部分,绘制了宅院的平面图、立面图、梁架结构图,
以及各种榫卯、花窗、斗拱的详细大样图。笔迹不止一种,显然历经了几代人的增补和完善。
在最后一页,她看到了一行稍显潦草的字迹:“民国三十七年春,检视西厢房檐角,
略有下沉,已加固。嘱后人勤加看护,房屋如人,需时常调理,方可延年。
”落款是“林文渊”。这是她太外公的名字。林溪捧着这本沉甸甸的笔记,
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这简直就是一座知识的宝库!它不仅记录了建造的技术,
更承载着先祖对家园的珍视和守护之心。她仿佛看到太外公在灯下,
认真记录检查修缮情况的身影,那份郑重与嘱托,穿越了七十多年的时光,直抵她的心底。
“找到什么宝贝了?这么高兴。”外婆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林溪赶紧抱着笔记跑下楼,
像献宝一样递给外婆看:“阿婆,你看!太外公留下的,修房子的笔记!”外婆戴上老花镜,
仔细翻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是你太公的东西。他啊,
一辈子就爱鼓捣这房子。常说,房子是祖宗留下的基业,是根,不能在我们手里败了。
”她指着那行关于“勤加看护”的嘱托,说:“你太公临走前,
还念叨着西厢房那边雨季怕有问题,放心不下。”林溪看着外婆,又看看手中的笔记,
一个念头在心中逐渐清晰、坚定起来。仅仅记录和研究是不够的,她必须要为这座老宅,
为外婆,也为了太外公那份沉甸甸的嘱托,做点什么。她要尝试着,亲手修复这座老宅。
哪怕力量微薄,哪怕只能先解决最紧迫的渗漏问题。第三章:问道决心已下,
但真正付诸行动,却困难重重。林溪首先面对的,是材料的难题。
老宅建造时使用的青砖、小瓦、木材,现在都已不常见。去哪里找匹配的材料?
她跑遍了县城的建材市场,看到的多是现代化的红砖、水泥瓦和合成板材。
偶尔有几家卖仿古建材的,价格也高得令人咋舌,而且工艺、尺寸都与老宅原有的不符。
工匠更是稀缺。镇上的施工队,擅长的是盖水泥楼房,对于传统的木结构修缮、砖瓦铺砌,
要么一窍不通,要么粗制滥造。她按照外婆的提示,去打听了陈木匠后人的消息。
找到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在镇上开着一家家具店。听说林溪想请他修老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