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那年轻人叫陆寻,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干净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他带来的那个黑色长箱,静静地立在我的客厅中央,
像一口为谁准备的棺材。「江川老师,久仰大名。」陆寻的嗓音温润,
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崇拜,「我读过您所有的著作,尤其是您对「骸骨拼图」案的分析,
简直是天才之作。」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茶杯里的水晃出圈圈涟漪。「骸骨拼图」
案,是我职业生涯中唯一的污点,也是一道至今仍在午夜啃噬我心神的伤疤。
那是一具被拼凑起来的尸骨,包含了至少三名不同死者的部分骸骨,手法之精巧,
心思之诡谲,前所未见。我倾尽全力,也只还原出主干骨骼的身份,至于凶手,始终是个谜。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放下茶杯,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陆寻笑了笑,没接我的话,
而是打开了那个黑色的长箱。箱子打开的瞬间,我呼吸一滞。那是一具完整的人体骨骼模型,
每一根骨头都用象牙白的复合材料3D打印而成,表面光滑,泛着柔和的光泽。
它被完美地固定在黑色的天鹅绒衬里上,像一件等待加冕的艺术品。「送给您的退休礼物。」
陆寻扶了扶眼镜,「我知道您因为手疾,已经很久没有亲手触摸过「作品」了。
这具模型完全按照人体比例一比一复刻,希望能给您解解闷。」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具骨骼上。我的手在抖,不是因为病,
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左侧第七根肋骨上有一道陈旧性骨折的愈合痕迹,
胫骨上有一处螺旋形骨裂的钙化点,还有颅骨左顶,
那个只有在特定角度下才能观察到的、针尖大小的凹陷……这些不是通用的人体模型特征。
它们是密码,是只属于我和那个悬案凶手的秘密语言。这具所谓的「艺术品」,
完美复刻了「骸骨拼图」案中,那具主干骨骼的所有损伤特征。分毫不差。
我猛地抬头看向陆寻,他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微笑,镜片后的眼睛里,
却闪烁着一种狂热而又期待的光。然后,他说了那句话。「老师,这次的作业,您还满意吗?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我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不是在送礼。他是在交卷。而我,是那个被迫要批改这份血腥作业的老师。2.陆寻走后,
我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一整夜。那具骨骼模型就摆在我的面前,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
那些象牙白的骨头仿佛浸透了陈年的血。我的双手抖得厉害,连拿起放大镜都变得困难。
这双手,曾被誉为「长着眼睛的手」,能从最微小的划痕中读出凶器的形状,
从最细微的骨质增生里看到死者生前的习惯。现在,它们连一杯水都端不稳。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戴上特制的防抖手套,拿起一把高倍电子放大镜,凑近了那具模型。
陆寻说这是「作业」,那么,他绝不会只满足于简单的复刻。我的目光从颅骨开始,
一寸寸地往下扫。肋骨、脊椎、骨盆……所有的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卷宗记录一模一样。
难道是我的错觉?他只是一个碰巧掌握了卷宗资料的狂热模仿者?不。
我的视线停在了左手的腕骨上。那是由八块不规则的小骨头组成的复杂结构。在「骸骨拼图」
的原始卷宗里,这部分腕骨完好无损。可是在眼前这具模型上,其中一块名为「头状骨」
的小骨头,有一个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极其微小的钻孔。那钻孔的位置、角度、深度,
都显示出操作者拥有登峰造极的解剖学知识和外科手术般精准的手法。这不是复刻。
这是新的「创作」。是凶手留下的,新的谜题。就在我心脏狂跳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只有一阵电流的滋滋声,和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骨头在被慢慢打磨的沙沙声。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你是谁?」我压低声音问。沙沙声停了。
一个经过处理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响起:「老师,您看到我留下的附加题了吗?
解题的参考资料,明天您就能收到。」电话被挂断了。我呆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具骨骼模型,
它仿佛变成了一个活物,一个咧着嘴无声嘲笑我的怪物。附加题?参考资料?第二天一早,
一条社会新闻的弹窗,解答了我的疑惑。「城东护城河发现一具无名男尸,死因不明,
警方已介入调查。」新闻配图里,一张盖着白布的担架被抬上岸。我的目光,
却死死地盯住了担架边缘,那只从白布下垂落下来的、已经僵硬的手。他的手腕上,
有一圈深红色的勒痕,以及一个正在往外渗血的、针尖大小的创口。位置,
和模型上那个钻孔,一模一样。3.「江老师,我知道不该来打扰您,但是……」
站在我门口的,是我曾经最得意的学生,林晚。她现在是市局重案组的骨干,
眉宇间比当年多了几分干练和疲惫。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袋,脸色凝重。「护城河的案子,」
她开门见山,「太诡异了。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致命伤,法医初步鉴定,死因是急性心力衰竭。
但是……」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但是他的左手腕骨,少了一块。」
我的心沉了下去。「头状骨。」我替她说了出来。林晚的眼睛猛地睁大:「您怎么知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侧身让她进来。当她看到客厅里那具3D打印的骨骼模型时,
脸上的震惊无以复加。「这……这不是「骸骨拼图」的……」「是陆寻送来的。」我打断她,
「他说,这是他交的作业。」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我把她带到书房,
将模型上那个微小的钻孔指给她看。「他不是在模仿,」我的声音干涩,「他是在预告。
他偷走了死者的头状骨,就是在告诉我,他完成了这道「附加题」。」林晚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枚小小的、带血的骨头,
被装在证物袋里。「这是在他家里找到的。」林晚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们接到匿名举报,
说他有重大嫌疑。冲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正在打磨这块骨头。」照片上的那块骨头,
已经被打磨得圆润光滑,像一颗奇异的宝石。「他说,这是要给他的「作品」,
镶嵌上去的最后一块拼图。」我看着那块头状骨,又看了看眼前的模型。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形。陆寻的目标,不是杀人。杀人只是他的取材过程。他的目标,
是「完成」这具骸。他要用从不同受害者身上取下的、他认为「完美」的骨头,
来替换掉这具3D打印模型上的部件,最终,
拼凑出一具由真人骨骼组成的、完美的「骸骨拼图」。「江老师,」
林晚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陆寻被捕后,一句话都不说。唯一的要求,就是见您。
他说,只有您,才配听他的「创作思路」。」我闭上眼睛。我知道,这是他的又一次挑衅。
他把我架到了一个无法拒绝的位置上。去,就意味着我要和一个变态杀人狂共处一室,
用我这双残废的手,去触摸他血腥的罪恶。不去,就意味着我放弃了唯一能洞悉他内心,
阻止更多人遇害的机会。「我去。」我睁开眼,目光坚定。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面,
我看到了陆寻。他换上了囚服,却依然干净整洁,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笑。他看到我,
眼睛亮了起来,像看到了知己。「老师,您来了。」他对着玻璃,仿佛能穿透它看到我,
「您对我的第一份作业,还满意吗?」林晚在我身边,握紧了拳头。我没有说话,
只是让林晚打开了通讯器。我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审讯室里响起。「你的手法太粗糙了。
」陆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为了取出一块小小的头状骨,你切断了死者的腕总动脉,
导致他失血过多,心跳加速,最终诱发心衰。你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却留下了最明显的破绽。」我冷冷地说道,「这不是艺术,这是屠宰。你的作业,不及格。」
审讯室里,陆寻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那是一种被最尊敬的人全盘否定的,
极致的羞辱和愤怒。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拍在桌子上,对着玻璃嘶吼:「你懂什么!
你这双连手术刀都拿不稳的废手,有什么资格评判我!」「我不需要拿刀,」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因为真正的骨语者,用的是这里。」我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陆寻,
你只是个门外汉。而现在,我要亲自给你上一课。」4.「你知道「骸骨拼图」案,
为什么会成为悬案吗?」我对着话筒,缓缓开口。陆寻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玻璃,
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丝困惑取代。「因为凶手太过高明?因为线索全部中断?」他冷笑一声,
「那只是你们警方的无能。」「不。」我摇了摇头,「因为当年的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我让林晚调出「骸骨拼图」案的原始卷宗,将一张颅骨的X光片投影在审讯室的墙上。
「这是主干骨骼的颅骨,也就是你那具模型的原型。看到左顶的那个凹陷了吗?
我当年的判断是,这是死者幼年时摔伤留下的陈旧性损伤。」我顿了顿,声音变得锐利起来。
「但我错了。这不是伤,这是一个标记。」陆寻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标记,
」我继续说道,「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遗传性的骨骼发育特征,名为「顶骨小凹」。
拥有这种特征的人,万中无一。而最关键的是,它只在同一个家族中,通过父系遗传。」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当年的凶手,之所以要费尽心机拼凑出一具「完美」的骸骨,
不是为了炫技,也不是为了挑衅。他是在……寻找。」「寻找什么?」陆寻下意识地问。
「寻找和他拥有同样标记的,血亲。」我一字一句地说道:「「骸骨拼图」案的主干骨骼,
是凶手的亲兄弟。而凶手,就是利用这种方式,在向某个他找不到的人,
传递一个信息:我们的家人,死了。」陆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
撞在了椅子上。「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我父亲的日记里不是这么写的……」
「你父亲?」我抓住了这个关键词。陆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他看着墙上的X光片,眼神涣散。「我的父亲,是安淮教授。」安淮。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刀,狠狠捅进我的心脏。安淮教授,我当年的挚友,
也是法医界的泰斗。在「骸骨拼图」案陷入僵局时,是他给了我最多的支持和帮助。也是他,
在我因为过度劳累患上关节炎后,亲手为我调配了「特效药」。他说那药能缓解我的手抖。
可我的手,却一天比一天抖得更厉害,直到彻底断送了我的职业生涯。「我父亲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