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的旨意下来时,永寿宫的玉风铃正被风拂得叮当作响。
按例,每年秋分后,皇室要去京郊的围场秋猎,一来彰显皇室威仪,二来也让久居深宫的妃嫔们透透气。
只是今年不同,林薇和苏婉儿都怀着身孕,这份“透气”便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紧绷。
“真要去?”林薇摸着小腹,眉头微蹙。她怀孕刚满两月,胎像虽稳,可长途颠簸终究是险。
御花园的石子路走快了些都会被萧奕安念叨半天,更别说要坐大半天马车去围场。
萧奕安正让李德全清点随行的药材,闻言回头,手里还捏着包安胎的白术:“太后下的懿旨,说秋猎能沾些秋气,对胎儿好。”
他走到榻边,蹲下身与她平视,指尖轻轻按在她眉峰上,“别担心姐姐,朕让人改了马车,铺了三层软垫,车轮也裹了棉絮,保准比在宫里还稳。太医也跟着,随时能诊脉。”
他说得分明,连马车的细节都想到了,显然是早有准备。林薇心里暖了暖,却还是忍不住问:“苏贵人也去?”
“嗯。”萧奕安的语气淡了些,“她缠着太后说了好几天,说想沾沾围场的福气,太后便允了。”他顿了顿,握紧她的手,“没事的,姐姐有朕在,她不敢乱来。”
林薇点点头,没再说话。她知道,这种场合,躲是躲不过的。苏婉儿憋着劲想压过她,秋猎便是最好的戏台——在宗室和朝臣面前,谁更得陛下看重,谁更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一眼便知。
出发那日,宫门外停着十几辆马车。萧奕安的御驾在前,永寿宫的马车紧随其后,车帘是半透明的鲛绡,既能透气,又能让他随时看见里面的动静。
再往后,才是苏婉儿的马车,红绸缠柱,金铃挂角,招摇得很。
林薇靠在软垫上,青禾正替她剥橘子。车果然稳得很,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只偶尔能听见车轮碾过石子的轻响。
青禾是萧奕安身边暗卫,虽是女子,但武功一点也不逊色于男子。
林薇还依稀记得青禾刚来时,低着头让她取名字的模样。
林薇她掀开一点车帘,看见萧奕安的御驾就在前方,玄色的车帘纹丝不动,却莫名让人安心。
“娘娘,吃瓣橘子?”青禾递过一瓣。
林薇刚要接,马车忽然猛地晃了一下,像碾过了什么硬物。
她身子一倾,下意识地护住小腹,青禾手里的橘子也滚落在地。
“怎么了?”林薇心头一紧。
车外传来侍卫的呵斥声,很快,李德全的声音凑近了:“娘娘没事吧?方才路上有块碎石,惊了马,已经稳住了!”
林薇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苏婉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点刻意的惊慌:“薇妃娘娘没事吧?都怪我,方才看见只兔子,让车夫慢了些,没成想惊了前面的马......”
这话说的,倒像是林薇的马车不稳,反怪她慢了。
林薇没作声,只轻轻抚着小腹。青禾气得脸都红了:“娘娘,她分明是故意的!哪有好好的路突然冒出碎石的?”
正说着,车帘被轻轻掀开,萧奕安探进头来,脸色有些沉:“吓着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手,又探探她的额头,确认没事才松了口气,“后面的马车太吵,朕让他们离远点。”
他没提苏婉儿,却直接下令让她的马车落后半里地,态度再明显不过。
林薇看着他眼里的紧张,摇摇头:“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萧奕安没走,就坐在她对面的软垫上,亲自给她倒了杯温水:“姐姐别睡,跟我说说话。”他怕她睡着不踏实,又怕她胡思乱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从御花园的草莓长势,说到围场的秋景。萧奕安说起小时候跟着先帝秋猎,曾一箭射中过狐狸,那时他还得意了好几天,结果被太后罚抄了十遍《论语》。
林薇听得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像含着月光。车外的风似乎都温柔了些,连带着那点因苏婉儿而起的不快,也散了。
傍晚时分,队伍终于到了围场行宫。行宫是早就备好的,永寿宫的住处被安排在最僻静的东院,院里种着几株枫树,叶子正红得像火,空气里飘着松针的清香。
萧奕安亲自扶林薇下车,刚进院,就见苏婉儿也来了,穿着身骑装似的劲装,腰间还挂着把小巧的匕首,衬得她身姿窈窕,却与她怀孕的身子格格不入。
“陛下,薇妃娘娘,”她福了福身,语气带着点邀功的得意,“臣妾刚让人在院里挂了些艾草,说是能驱蚊虫,对胎儿好呢。”
林薇瞥了眼廊下挂着的艾草,眉头微蹙。她孕期闻不得**性气味,艾草的味道虽不算浓,却也让她有些不适。
萧奕安显然也想到了,淡淡道:“取下来吧。林薇闻不得这个。”
苏婉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可……”
“取下来。”萧奕安的语气重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婉儿咬了咬唇,只好让人把艾草摘了,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她转身时,故意“哎呀”一声,像是被门槛绊了下,直直往林薇这边倒来。
“娘娘小心!”青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林薇往后退了半步。
苏婉儿扑了个空,差点摔在地上,幸好被她的宫女扶住了。她捂着肚子,脸色发白,眼眶红红的:“臣妾不是故意的......脚滑了......”
这演技,连青禾都看不过去了,刚想说话,却被林薇按住了手。
林薇看着苏婉儿,语气平静:“苏贵人怀着身孕,走路该当心些。若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好?”
她没提苏婉儿是故意的,只点出“伤了孩子”,既占了理,又堵得苏婉儿说不出话——总不能承认自己连怀着孕都不安分。
苏婉儿果然噎住了,嗫嚅着说不出话。
萧奕安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冷冷道:“苏贵人还是回自己院歇着吧,免得再‘脚滑’。”
苏婉儿这才灰溜溜地走了。
院里终于清净了。萧奕安扶着林薇进殿,见她脸色确实有些发白,忙让太医进来诊脉。太医诊了半天,说只是受了点惊,胎像无碍,他才松了口气。
“姐姐,往后离她远点。”萧奕安替她盖好薄毯,语气里带着后怕,“她若是再敢胡闹,朕就把她送回宫去。”
林薇摇摇头:“不必。她越是急着跳,破绽就越多。”她握住他的手,指尖划过他的掌心,“你看,她连艾草和我的忌讳都没打听清楚,就急着献殷勤,可见是慌了。”
萧奕安看着她清亮的眼,忽然笑了:“还是你看得透彻。”
夜色渐深,行宫的烛火比宫里的更亮些,能看见窗外飘落的枫叶片片。林薇靠在萧奕安怀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马嘶声,忽然觉得,这场秋猎或许不是坏事。
至少在这里,没有慈安宫的檀香,没有朝堂的纷争,只有他和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而苏婉儿在自己的西院,正对着铜镜发脾气。她摘下头上的珠钗,狠狠摔在地上:“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贵人息怒,是那青禾太警觉了......”
“警觉?”苏婉儿冷笑,“我看是林薇那个**早就防着我!”她看向窗外东院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阴狠,“没关系,来日方长。秋猎还有好几天,我就不信抓不到她的把柄!”
她不知道,东院的屋檐下,暗一正隐在阴影里,将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指尖的信号箭,随时准备射向萧奕安的书房。
这场秋猎,注定不会平静。可林薇不怕,萧奕安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