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宁夫人立在廊下,望着儿子紧闭的房门,暗暗叹了口气,松云殿的闹剧早传遍了仙界,她自然知道夏淳今日受了委屈。可这孩子回来后,依旧恭恭敬敬地给她请安,递上从沧澜海带回的淡粉珊瑚佩作礼物,又亲手为她斟了杯温茶,半句不提殿上的窘迫,只把情绪闷在心里。
她总感慨自己幸运,养出这样一个通透懂事的儿子。夏淳自小就带着股难得的正气,别家皇脉子弟忙着炫耀仙术、攀比奇珍时,他天不亮就去演武场练剑,夜里还在灯下研读仙界典籍;连用度都格外节省,仙材从不浪费,对底下的灵仆更是温和,从不会因一点错处苛责。可这份懂事,落在小姨的事上,却成了拗得撞南墙的执念。
惠宁夫人端着刚炖好的灵芝雪耳汤,轻轻推开了夏淳的房门。汤盏还冒着热气,她本想借着暖汤跟儿子说说话,缓解下他的郁气,没成想夏淳抬眼,第一句就是:“娘,小姨到底去了哪里?”
“哐当”一声,惠宁夫人手里的白瓷汤盏重重撂在桌上,汤汁溅出几滴,烫得她指尖发麻,可她顾不上疼。心口那道压了二十年的疤,又被儿子狠狠揭开了。她眉头拧成疙瘩,声音发紧:“你都多大了?就不能提些别的?娘一听见你小姨的名字,心就像被攥着疼。”
夏淳抿紧唇,没再说话。他怎会不知道母亲的忌讳?小姨云舒,是母亲唯一的亲妹妹,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不辞而别,从此杳无音讯。他是被云舒带大的。当年仙界根基未稳,三大长老忙着对抗魔族,父亲苍玄子四处奔波,母亲也得跟着打理族中事务,尚在襁褓的他,夜里是云舒搂着睡,白天是云舒牵着学步,连第一句“小姨”,都比“娘”叫得早。这份情,早已刻进骨子里。
可云舒犯了仙界最大的忌讳。她与魔界有瓜葛。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若不是父亲拼尽全力斡旋,又恰逢魔族来犯、仙界需团结一致,家族早被牵连,云舒即便不失踪,也会被废去仙力,打入鬼界,要么魂飞魄散,要么投成任人宰割的牲畜。这些年,父亲费了多少心思,才让仙界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如今他旧事重提,何止是揭家丑,简直是在刀尖上走。
惠宁夫人看着儿子沉默的侧脸,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往门外走,可脚刚迈过门槛,还是忍不住回头,声音里带了点哀求的意味:“夏淳,你要记着,我们是仙界的人,仙界的规矩、禁忌,碰都不能碰。那个隐尘客栈,以后别再去了。那里三教九流混杂,连带着魔界细作都爱往那儿钻,你怎知跟你说话的,是人是魔?人心叵测,凡人的手段更是阴毒,你别再揪着过去不放,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夏淳望着桌上泛凉的汤,想说的话堵在嗓子里,母亲没说的是,当年小姨失踪前,房里曾留下过一缕极淡的腐腥气。那气味,和他在沧澜海见过的、魔界黑云里散出的腥气,一模一样。
浴后的水汽还缠在发梢,傅夏淳披了件月白绫衫,立在窗前望着屋外的夜色。夜雾轻笼,远处松云殿的檐角隐在墨色里,唯有头顶的明月格外清亮,像浸在凉夜里的白玉盘,清辉洒在阶前青石板上,连带着心头的郁气都散了些。
傅夏淳原是打心底爱着这方仙界的。爱云都的月照松殿。爱书女堂的琅琅书声,更爱这盛世里看似安稳的烟火气。可小姨的骤然逝去,像把冰锥扎破了这份安稳,他第一次尝到痛心彻骨的滋味:原来真有股看不见的力量,能轻易摧毁他珍视的一切。
那力量是什么?他攥着小姨留下的旧玉簪,想问却不敢。怕答案太重,他承受不来。可心底的愤怒又烧得厉害,烧得他夜不能寐:若不揪出真相、毁掉这股力量,往后还会有更多人消失,他爱的仙界迟早要被阴影吞掉。
剑术老师曾说:“怕,是因未知;唯有直面,方能破惧。”这话点醒了他。从二十岁起,他不再跟着发小嬉闹。发小们的不怕,是因没见过阴影;他不能做无知的人,更不能沉溺表面的安稳。
傅夏淳眼底燃着光:他定要查明真相,把那可怕的东西连根拔起,让它再也不能靠近这方仙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