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我们生个孩子吧。”
结婚二十年,约定丁克的妻子,在闺蜜的宝宝百日宴上,突然凑到我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我夹着菜的手,僵在半空。
周围的喧嚣和热闹,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扭过头,死死地盯着她,想从她那张依旧漂亮的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但没有。
她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你说什么?”我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说,我们生个孩子吧,像他一样,多可爱啊。”林晚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粉雕玉琢的婴儿身上,眼神里满是化不开的温柔和向往。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一股荒谬又愤怒的火焰,从胸腔直冲天灵盖。
可爱?
二十年前,是谁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她最讨厌小孩,觉得小孩是婚姻的累赘,是自由的坟墓?
二十年前,是谁拉着我的手,让我发誓,这辈子只做彼此的唯一,绝不让第三个生命介入我们的二人世界?
二十年!
我们为了这个所谓的“丁克”约定,付出了多少?
我顶着父母要断绝关系的压力,陪着她从一无所有,奋斗到今天财务自由。
我们一起走遍了半个世界,活成了所有人羡慕的模样。
可现在,就因为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她要亲手撕毁我们二十年的契约?
我再也待不下去,猛地放下筷子,站起身。
“我出去抽根烟。”
我没有看她,径直走出了宴会厅。
冰冷的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我心头的燥热和烦闷。
我点燃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尼古丁的味道,让我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丝的清明。
这不像她。
林晚不是一个会被轻易动摇的人。
这二十年,我们见过可爱的孩子多了去了,她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甚至会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我知道,是她跟出来了。
“陈屿,你生气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我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吐出一口烟圈。
“林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她走到我身边,试图挽住我的胳膊,却被我侧身躲开。
她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陈屿,我没开玩笑,我是真的想要一个孩子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固执,“我们还年轻,现在生,还来得及。”
“年轻?”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们都四十二了!林晚!你拿什么生?你的事业不要了?我们规划好的退休旅行呢?我们说好要去环游世界的呢?”
“事业可以放一放,旅行也可以推迟,但是孩子……”
“够了!”我猛地转过身,将烟头狠狠地摁在垃圾桶上,猩红的火星,像我此刻的眼睛。
“我不同意!”
“二十年前我们就说好的!这辈子,不要孩子!”
“是你说的,你讨厌小孩!是你说的,你不想被家庭束缚!怎么,现在看到别人有,你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
林晚被我吼得愣住了,眼圈瞬间就红了。
“陈屿,人是会变的……”
“我没变!”我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变的是你!”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有钱了,有闲了,就可以推翻过去的一切了?林晚,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委屈和震惊的脸,心中没有丝毫怜惜,只有被背叛的愤怒。
这不是我认识了二十年的林晚。
我的林晚,独立、清醒、果断。
绝不会因为一时兴起,就做出这么荒唐的决定。
“你给我一个理由。”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林晚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理由,我就是……突然想要了。”
这个答案,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彻底失望了。
“好,很好。”我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你去哪?”林晚在身后急切地喊道。
我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回家,把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都给我收起来。”
“否则,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争吵。
我以为,等她冷静下来,就会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可我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将我们二十年感情,推向万丈深渊的开始。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书房,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可脑子里,全是林晚那张写满“向往”的脸。
我烦躁地将文件摔在桌上。
二十年的相濡以沫,难道就这么不堪一击?
门外,传来林晚的脚步声。
她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口徘徊。
我知道,她在等我消气。
换做以前,我或许早就心软了。
但这一次,我没有。
这不是小事。
这是我们婚姻的根基。
根基一旦动摇,再高的大厦,也会瞬间倾塌。
我没有开门,也没有出声。
许久,门外的脚步声,消失了。
我以为她放弃了。
直到深夜,我走出书房,才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
林晚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已经睡着了。
她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茶几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屏幕还亮着,上面显示的,是京城最有名的私立妇产医院的官网。
“高龄产妇备孕指南”、“45岁成功受孕案例分享”……
一行行刺眼的标题,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我的眼睛里。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她不是一时兴起。
她是来真的。
我走过去,拿起笔记本,想要合上。
手指触碰到触摸板,屏幕却突然切换到了另一个页面。
那是一个购物网站的订单详情页。
收件人,是林晚。
收货地址,是我们家。
而商品名称,赫然写着——
“新生儿纯棉和尚服套装、婴儿床、进口奶粉……”
日期,是今天下午。
就在我们吵完架之后。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她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她甚至已经开始准备了!
愤怒,再次淹没了我的理智。
我猛地将笔记本,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砰!”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晚被惊醒了。
她茫然地坐起来,当看到地上四分五裂的笔记本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陈屿,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指着地上的残骸,冲着她怒吼,“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林晚也站了起来,声音同样拔高了八度,“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这有错吗!”
“有错!大错特错!”我一步步逼近她,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
“我们的约定呢?我们二十年的感情呢?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我没有!”林晚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往下掉,“陈屿,我爱你,我没有不珍惜我们的感情!可是……”
“可是你更想要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我替她说完,声音里充满了嘲讽。
“林晚,你太自私了!”
“我自私?”林晚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擦掉眼泪,脸上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
“陈屿,你凭什么说我自私?这二十年,我为了你,放弃了多少?我放弃了做母亲的权利,放弃了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我把我最好的二十年,都给了你!”
“现在,我只是想弥补我的遗憾,我有什么错?”
“弥补遗憾?”我冷笑一声,“你的遗憾,就要用我的痛苦来弥补吗?”
“我告诉你,林晚,我这辈子,都不会要孩子!”
“你要是实在想要,可以!”
我顿了顿,看着她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离婚,你去找别人生!”
“离婚”两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我们之间轰然炸开。
林晚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这两个字很伤人。
但那一刻,我已经被愤怒和背叛感冲昏了头脑。
我只想用最恶毒的语言,来刺伤她,来让她清醒。
让她知道,她这个荒唐的决定,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怎么?不敢了?”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反而升起一股难言的烦躁。
“你不是想要孩子吗?离了婚,你想跟谁生就跟谁生,我绝不拦着你。”
林晚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质问我为什么这么绝情。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和失望。
那眼神,像一把刀,精准地刺入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陈屿,”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原来在你心里,我们二十年的感情,就这么廉价。”
“原来,只要我做了一件你不喜欢的事,你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我。”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更伤人的利刃。
“是你先抛弃了我们的约定!”
“林晚,是你逼我的!”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走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我以为,只要听不见,看不见,心就不会那么痛。
可是,我错了。
林晚的眼神,她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回荡。
廉价?
抛弃?
我怎么可能觉得我们的感情廉价?
我怎么可能想要抛弃她?
我只是……太害怕了。
我害怕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活,会因为一个孩子的到来,而变得面目全非。
我害怕那个曾经和我灵魂契合的伴侣,会变成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母亲。
我害怕,我们会像世界上大多数夫妻一样,被柴米油盐和孩子的屎尿屁,消磨掉所有的爱情。
我只是……想守住我们最初的约定。
守住我们那份,独一无二的爱情。
可是,我用的方式,错了。
错得离谱。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卧室。
客厅里,空无一人。
地上被我摔碎的笔记本,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就好像,昨晚那场激烈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我心里一慌,下意识地冲进衣帽间。
还好,她的衣服,她的东西,都还在。
我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只是去上班了。
我拿起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条信息,道个歉。
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却始终按不下去。
我该说什么?
说“对不起,我昨晚太冲动了”?
还是说“我们好好谈谈,别提孩子的事了”?
不,不行。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是在逃避。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等她晚上回来,再跟她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这一次,我一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然而,我等了一天。
从白天,到黑夜。
林晚,没有回来。
她的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
她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夜不归宿,更不会不接我的电话。
除非……出事了。
我再也坐不住了,抓起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我先去了她的公司。
公司大楼,一片漆黑,只有保安室还亮着灯。
保安告诉我,林晚下午就离开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我又去了她最好的闺蜜,也就是昨天办百日宴的那个朋友家。
闺蜜被我吵醒,一脸茫然。
“晚晚没来我这啊?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我的心,越来越慌。
她会去哪?
她还能去哪?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她妹妹!
林晚还有一个小她十岁的妹妹,林溪,刚结婚不久,住在城西的一个新小区。
姐妹俩感情一直很好。
如果林晚心情不好,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她妹妹家。
我立刻调转车头,一路狂飙到城西。
已经是凌晨两点。
我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冲上楼,开始砸门。
“林溪!开门!我知道我姐在你这!”
很快,门开了。
开门的,是林溪的丈夫,李浩。
他看到我,一脸惊讶。
“姐夫?你怎么来了?”
“我姐呢?林晚是不是在你这?”我推开他,直接冲了进去。
客厅里,林溪正穿着睡衣,一脸惊慌地看着我。
看到她,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
林晚,不在这里。
“姐夫,你跟我姐吵架了?”林溪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拿出手机,开始拨打报警电话。
“喂,110吗?我……”
“别打!”林溪突然冲过来,一把按住我的手机,“姐夫,你别打!”
“我姐……我知道她在哪!”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
“她在哪?”
林溪的眼神,有些躲闪,她咬着嘴唇,似乎在犹豫。
“你快说啊!”我急得快要疯了。
“她……她回老家了。”林溪的声音,细若蚊蝇。
“回老家?”我愣住了。
林晚是外地人,她的老家,在一千多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
我们结婚二十年,因为她父母早逝,跟那边的亲戚也早就断了联系,她几乎没怎么回去过。
她现在一个人,回那个陌生的地方干什么?
“她回去干什么?”我追问道。
林溪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林溪,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林溪被我吓到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姐夫,你别逼我了,我答应我姐,不能告诉你的。”
不能告诉我?
到底是什么事,需要这样瞒着我?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疯狂滋生。
结合她最近的反常,结合她突然想要孩子的念头……
难道……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松开林溪,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我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
林溪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不忍。
“姐夫,你先别急,我姐她……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
“你让我姐夫怎么冷静!”旁边的李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走过来,将林溪护在身后,一脸愤愤不平地看着我。
“姐夫,我知道这事不该我多嘴,但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我姐她……她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
“什么意思?”我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李浩冷笑一声,“你跟我姐结婚二十年,你真的了解她吗?”
“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当初那么坚决地要丁克?”
我的心,猛地一跳。
为什么?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孩子。
难道……另有隐情?
“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而是因为……她不能!”
李浩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整个人,都懵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姐她,有病!她有严重的子宫内膜异位症,医生早就说过,她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
“当年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了!她怕你因为这个不要她,怕你们家不能接受,所以才撒了谎,骗你说她想丁克!”
“这二十年,她不是不想要孩子,她是不敢要!她每天都在吃药,每个月都忍着剧痛,她只是不想让你看到她痛苦的样子!”
“你以为她真的洒脱吗?她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眼睛都挪不开!她只是把所有的痛苦和渴望,都藏在了心里!”
“而你呢?你这个自私的男人!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指责她,伤害她!甚至还用离婚来威胁她!”
“陈屿,你根本不配拥有她!”
李浩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
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在瞬间,分崩离析。
不能生?
她不能生?
所以,这二十年的丁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谎言?
一个她为了留住我,而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指责她,辱骂她,说她自私,说她背叛……
我甚至,还说了离婚……
无尽的悔恨和痛苦,像潮水一样,将我彻底淹没。
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