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黑暗如同最粘稠的墨汁,包裹着林晚的意识。在那片令人窒息的虚无里,只有一种感觉无比清晰——痛。
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从右肩胛深处源源不断弥散开来的、沉重而灼热的钝痛,像有烧红的铁块嵌在骨缝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拉扯着那片区域,带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闷响。她仿佛沉在冰冷的海底,被这痛苦的锚死死拖住,无法上浮。
“…水……”
干裂的嘴唇翕动,挤出模糊的音节,微弱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醒了!将军醒了!快!水!”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男声猛地炸开,像一道光劈开了沉重的黑暗。
紧接着是兵荒马乱。急促的脚步声,器皿碰撞的清脆响声。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水面,沉重的眼皮像是被缝住了线,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丝缝隙。
模糊的视线先是被摇曳跳动的橘色火光占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混杂气味——劣质油脂燃烧的烟熏味、草药苦涩刺鼻的辛辣、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还有人群聚集的汗酸和皮革金属的味道。这是哪里?地狱的另一个角落吗?
视线慢慢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用厚厚毛毡和兽皮覆盖的、简陋的巨大帐篷顶棚。缝隙间透出外面昏暗的天光。身下是铺着粗糙毛毯的行军床榻,硌得骨头生疼。床边一张粗糙的木案上,点着一盏油脂灯,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帐篷里挤挤挨挨的人影拉得扭曲变形。
一张布满血丝、憔悴不堪的年轻脸庞猛地凑近,几乎贴到她面前。是那个在她昏迷前撕心裂肺呼唤“将军”的副将!
“将军!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陈锋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手忙脚乱地接过旁边军医递来的水囊,小心翼翼地托起林晚的头,将温热的、带着一股土腥味的水缓缓喂入她口中。
清凉的水滑过干涸火烧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也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将军?又是这个称呼。她茫然地看着陈锋,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狂喜和关切,又看向旁边几个同样穿着染血皮甲、神色肃穆又隐含忧虑的亲卫士兵。他们的眼神,是纯粹的、下级对上级的敬畏与担忧。
混乱的碎片在脑海中猛烈碰撞:刺耳的战场嘶吼、冰冷的铠甲、飞溅的血肉、失控的战马、那个有着冰冷黑眸的男人、撕裂肩膀的剧痛……还有那句清晰无比的“炎国的女将军,有点意思”…
“我……是谁?”林晚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这个问题脱口而出,并非伪装,而是此刻盘踞在她心头的最大疑问。她是谁?林晚?还是……这个被他们称为“将军”的炎国女人?
她的声音虽轻,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帐篷里瞬间安静得可怕。油脂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陈锋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化作一片惊愕的死灰。他托着水囊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晚苍白茫然的脸。“将军……您……您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巨大的恐慌,“您别吓唬属下!您是我们炎国镇守西境赤焰关的骠骑将军林晚啊!”
旁边的亲卫们更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军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推开陈锋,凑近仔细审视林晚的瞳孔,又轻轻按住她未受伤一侧手腕的脉搏,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疙瘩。
“脉象虚浮紊乱……将军头部可有受过撞击?”老军医沉声问陈锋。
陈锋急急道:“当时战场混乱,将军是为了推开那个寒域的疯子才被冷箭射中,后脑……好像确实磕在碎石上了!都怪我!都怪我没护住将军!”他重重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满脸的自责。
“寒域的疯子?”林晚捕捉到这个关键信息,心脏猛地一跳,那个男人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下意识地追问,“他……最后怎么样了?”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为什么要关心那个危险的敌人?
陈锋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咬牙切齿的恨意和一丝困惑:“那杂种命硬得很!我们冲过去时,将军您已经倒下了,那家伙……”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语气顿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理解,“那家伙竟然没趁机下死手!只是朝您这边看了一眼,就被他们的人护着杀出去了!妈的,偷袭将军的冷箭肯定也是他的人放的!”
林晚沉默下来。没下死手?混乱之中,似乎确实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冰冷而有力。她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粗糙的布条紧紧裹缠着右肩,刺鼻的药味和隐约的血腥气从里面透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区域的剧痛。身上还穿着那套沉重的暗红色皮甲,只是胸前的护心镜和肩甲部分布满了刀剑划痕和干涸的血迹,提醒着她昏迷前的惨烈。这具身体……真的是属于一个将军的吗?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像一个被困在陌生躯壳里的游魂,在赤焰关的军营中艰难适应。
她知道了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名为“云渊界”。脚下这片黄沙与戈壁交织的苦寒之地,是炎国最西陲的屏障赤焰关。而关外那呼啸着凛冽寒风的广袤冻土,则是世代为敌的国度——寒域。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是炎国西境军统帅、骠骑将军林晚。一个据说在边关威名赫赫,却于不久前一场遭遇战中负伤昏迷(灵魂换成了她)的女将军。
军营里的气氛凝重如山。士兵们脸上刻着风霜和疲惫,眼神里是对战争惯常的麻木,但看向“林晚”这位主将时,依旧带着刻在骨子里的敬畏。陈锋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处理军务、传达命令、安排守卫,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将她的“失忆”归结于后脑的撞击,用最简洁的语言帮她梳理军营结构、人员关系和当前敌情,眼神里既有忧虑,更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忠诚。
“将军,您别着急,慢慢来。以前的事总会想起来的。”陈锋总是这样安慰她,眼神恳切。
然而,真正的麻烦并非身体上的伤痛和“失忆”。林晚很快发现,除了这具身体残留的战斗本能(在陈锋第一次试探性地递给她一把沉重的长刀时,她竟能条件反射般地挽出一个凌厉的刀花,吓了自己一跳),她似乎还继承了一些……更“特殊”的东西。
每当夜深人静,剧痛稍有缓解,试图入睡时,一些光怪陆离、充满杀伐之气的碎片就会不受控制地涌入她的脑海。那不是她的记忆,更像是……战场上残留的、带着强烈情绪烙印的梦境碎片!士兵濒死的怒吼、战马奔腾的轰鸣、刀锋砍入骨肉的闷响、烈火燃烧的噼啪声……混乱、血腥、绝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神经。
更让她惊恐的是自己的双手。
有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会无意识地用手指在沙地、在粗糙的桌面、甚至在空气中虚划。指尖划过之处,并非毫无痕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透明光晕会短暂浮现,随即又迅速消散。而伴随着指尖的移动,周围空气的温度、湿度甚至光线明暗,竟会产生一丝微不可察的扭曲和波动!身边士兵的情绪也会随之产生极其细微的涟漪——烦躁、困倦、或是短暂的振奋。
是幻觉?还是穿越带来的后遗症?
直到第三天深夜。
军帐内一片昏暗,只有角落里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肩伤的持续疼痛和心头巨大的压力让她辗转难眠。帐外传来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寒风的呜咽。林晚烦躁地坐起身,冷汗浸湿了单薄的中衣。她想摆脱脑海中那些纠缠不休的、来自白日某个目睹了袍泽惨死的新兵身上散发出的、浓得化不开的恐惧意念。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蘸着旁边小几上用于清洗伤口的、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汁残液,开始在床榻边缘铺着的粗糙麻布上涂抹。
没有刻意去想画什么。只是循着那种想要“描绘”和“驱散”混乱情绪的强烈本能。指尖沾着苦涩的墨绿色药汁,在粗糙的布面上快速勾勒起来。线条混乱而急促,扭曲蜿蜒,不像任何具象之物。
然而,就在最后一笔落下之际——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能量波动,以那粗糙涂鸦为中心,猛地荡漾开来!周围的空气似乎骤然变得粘稠、滞涩。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血腥和绝望的恐惧感,如同实质的冰冷潮水,瞬间充斥了整个小小的军帐!
林晚自己都猛地打了个寒颤,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自己之手的强烈负面情绪冲击得胸口发闷。
“吱吱——!”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划破了寂静!
角落阴影里,一只正在啃咬木屑储备粮的大灰老鼠,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炸了毛!它疯狂地原地转着圈,绿豆大的小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疯狂,仿佛看到了什么足以让它精神崩溃的恐怖景象!它不再啃咬粮食,而是发疯似的用头狠狠撞向坚硬的木柱箱角,发出“砰砰”的闷响,仿佛要拼死逃离这个令它魂飞魄散的空间!
林晚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狂跳,指尖残留的药汁冰冷刺骨。她猛地用手臂将那些混乱的线条死死擦掉!
随着墨绿色的痕迹在粗糙麻布上变得模糊、消失,那股弥漫在军帐中的粘稠恐惧感如同退潮般瞬间消散无踪。那只疯狂撞头的大灰老鼠也骤然停止了自残行为,瘫软在地,剧烈地抽搐着,发出虚弱的“吱吱”声,眼神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虚脱。
帐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林晚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她看着那只瘫软在地、奄奄一息的老鼠,又低头看着自己残留着墨绿色药汁的手指,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不是幻觉!
这就是她的能力!那个属于现代顶级绘梦师林晚的能力——引动情绪,甚至……扭曲感知!它随着她的灵魂,一起穿越到了这个名为云渊界的战场!只是,它似乎变得极其不稳定,而且……充满了混乱的破坏力!刚才那老鼠的疯狂,就是被无意识引动的战场恐惧意念所摧毁!
炎国将军的身体,现代绘梦师的灵魂,以及这失控的、带着血与火烙印的危险能力……这就是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异界战场上,她该如何自处?
肩伤未愈,主帅的军令便压了下来——西境军统帅,坐镇赤焰关后方主城“砾石城”的老将军卫崮,召她回城述职。
砾石城,这座用巨大灰黄色岩石垒砌而成的要塞,矗立在赤焰关后方的咽喉要道上,是西境边军的中枢所在。城楼高耸,垛口森严,充满了军事堡垒特有的粗犷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风沙的味道和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战争气氛。
帅府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一张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厅堂中央,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小旗标示着炎国和寒域的兵力态势。沙盘旁,头发花白、身形魁梧如熊的西境统帅卫崮,身披重甲,坐在主位上。他国字脸,浓眉如刷,但因为长年镇守边关,风吹日晒,皮肤黝黑粗糙,如同老树皮一般。此刻,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沉甸甸地落在林晚身上,带着审视、怀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厅内还坐着几位同样披甲的将领,神色各异。林晚坐在下首,穿着便于行动的轻便皮甲,脸色依旧苍白,右肩的伤势让她无法挺直腰背,只能微微侧靠着椅背。陈锋如同忠诚的影子,按刀肃立在她身后半步,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林将军,”卫崮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赤焰关一役,虽击退寒域小股袭扰,但我军折损精锐近百!更关键的是,”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林晚苍白的脸,加重了语气,“你身为赤焰关主将,竟然在乱军之中身负重伤,昏迷数日!若非你麾下副将陈锋拼死断后,赤焰关险象环生!此乃严重失职!”
指责如同冰冷的石块,砸在刚刚经历灵魂穿越和生死巨变的林晚心上。她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这陌生的身体残留的本能,让她感到一阵屈辱和愤怒,但她强行压下,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真正的林晚将军已经战死,这份失职,她无法辩驳。
“末将……有负所托。”她低声道,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
卫崮似乎对她的平静有些意外,浓眉挑了挑,冷哼一声:“有负所托?说得轻巧!如今寒域大军云集‘黑风口’,斥候回报,其主力‘雪狼骑’动向不明,恐有大举来犯之意!西境防线安危系于一线!”他猛地一拍沙盘边缘,上面的小旗簌簌抖动,“你身为前线主将,不在赤焰关整军备战,拖着伤躯回城,所为何来?若因你贻误军机,导致赤焰关有失,你担当得起吗?!”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问责,林晚身后的陈锋脸色涨红,胸膛起伏,几次欲言又止。林晚却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抬起头,迎上卫崮审视的目光。连日来军营的经历、身份的压力、能力的失控,还有此刻这无端的责难,如同沉重的枷锁。但在这巨大的压力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反而在她心中滋生——她要活下去,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唯一能依靠的,或许就是她那失控却强大的能力!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右肩传来的剧痛,缓慢而清晰地开口,试图将昨夜那个清晰得如同亲历的可怕梦境转化为可以被理解的战场预警:
“禀大帅,末将并非无故擅离。实因……昨夜得一警兆,似梦非梦,不敢不报。”她刻意顿了顿,营造出凝重感,“梦中,赤焰关外,大批寒域精锐并非强攻正面,而是……借朔风刮起漫天黄沙为掩护,于‘鬼哭涧’隐秘潜行!其目标,恐非赤焰关本身,而是……绕过我军正面防线,奇袭我军囤积粮草辎重的‘飞鸟渡’!”
“飞鸟渡?”卫崮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嗤笑出声,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几乎化为实质,“鬼哭涧?林将军!你是在戏弄本帅吗?!那鬼哭涧是条绝地!两侧峭壁千仞,猿猴难攀,涧底更是布满剧毒瘴气和流沙旋涡!别说大军,就是派一支百人队进去,能活着出来一半都是奇迹!寒域人脑子被冻坏了才会走那里!”
厅内其他将领也纷纷摇头,发出低低的嗤笑声。显然,林晚的“警兆”在他们听来,无异于痴人说梦,更像是她伤重之下神志不清,或为推卸责任而编造的荒谬借口。
“林将军,”卫崮的语气彻底冷了下来,带着上位者的不容置疑,“本帅念你旧日功劳,又伤重在身,此次失职暂且记下!当务之急是重整赤焰关防务,务必死守!至于你那无稽之谈的‘梦境’,休要再提!否则,扰乱军心之罪,本帅绝不轻饶!”他一挥手,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即刻返回赤焰关!没有本帅手令,不得擅离一步!若再出纰漏,定斩不饶!”
冰冷的命令如同枷锁,重重套在林晚身上。离开帅府大门时,赤焰关方向吹来的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陈锋快步跟上,脸色铁青,压低的声音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大帅他……太过分了!将军您明明……”
“回去。”林晚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异常平静。她的目光望向赤焰关的方向,那片灰黄色的天空下,仿佛有无形的风暴正在凝结。卫崮的轻蔑和打压,反而像一块磨刀石,将她心头那点犹豫和迷茫彻底磨去。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价值、掌控自身命运的机会。
返回赤焰关的第二天清晨,刺耳的号角声撕裂了戈壁的宁静!
“敌袭——!寒域崽子来了!”瞭望塔上士兵凄厉的嘶吼响彻关隘。
赤焰关那由巨大条石垒砌的巍峨关墙上,瞬间布满士兵。林晚在陈锋和亲卫的簇拥下,强忍肩伤,一步步登上城墙最高处的指挥台。寒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冰冷刺骨。
关外,辽阔的戈壁滩上,一支约千人的寒域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正气势汹汹地奔袭而来!他们装备精良,人马皆披着深褐色的皮甲,在初升却无甚热力的阳光下反射着阴冷的光泽。队伍前方飘扬着狰狞的雪狼头旗帜,“雪狼骑”的先锋!
然而,这支先锋军的冲锋阵型显得有些怪异。并非密集的楔形突击,反而是散乱的、覆盖了数百丈宽度的松散横队。他们嘴里发出尖锐的呼哨,挥舞着弯刀,以极高的速度冲向关墙,气势汹汹,却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意味。
“准备迎敌!弓弩手上弦!”关墙上的校尉声嘶力竭地吼着,士兵们紧张地张弓搭箭,滚木礌石被推上垛口。
就在此时,一种异样的感觉攫住了林晚。那并非对眼前这支先锋军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隐蔽的窥探感!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眼睛隐藏在这漫天风沙之中,死死地盯着赤焰关,盯着关墙上的守军!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嗜血渴望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蛛网,正从侧面某个方向——鬼哭涧!——丝丝缕缕地弥漫过来,不断冲击着她的感知!
她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越过关墙下喧嚣的先锋军,投向东南方那片笼罩在灰黄色沙尘中的、宛如大地裂开的一道丑陋伤疤——鬼哭涧!
预感成真了!卫崮嗤笑为绝地的鬼哭涧,此刻正成为寒域精锐潜行的毒蛇之路!那些弥漫过来的意念,冰冷、嗜血、带着压抑的兴奋……是真正杀人的刀!
“将军?”陈锋注意到她骤变的神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弥漫的风沙和幽深的涧谷轮廓,不明所以。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卫崮不会信她。赤焰关的主力已被这支先锋牢牢吸引在正面!一旦涧谷中的奇兵冲出,飞鸟渡危在旦夕,赤焰关侧翼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也拯救危局的机会!目光扫过关墙上严阵以待、紧张得手心冒汗的士兵们,一个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底骤然滋生。
“陈锋!”林晚猛地转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所有弓弩手,目标正前方敌军先锋,听我号令,暂缓射击!没有我的命令,一箭不许放!”
“啊?”陈锋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敌军都快冲到弓箭射程之内了!暂缓射击?
“立刻执行!”林晚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瞬间压下了陈锋所有的疑问。那种久经沙场的将军威势,在这一刻竟奇异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是……是!将军!”陈锋咬牙领命,立刻转身,声嘶力竭地将命令传达下去。
命令层层传递,关墙上一片哗然!士兵们惊疑不定,看着越来越近的雪狼骑先锋,握着弓弩的手都在发抖。暂缓射击?这不是坐以待毙吗?
林晚不再理会士兵们的骚动和不解。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右肩撕扯般的剧痛,将所有的心神沉入那混乱而强大的感知深处。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眼前不再是冰冷的关墙和喧嚣的战场,而是沸腾的意识之海。她需要精准地捕捉到那股来自鬼哭涧的、冰冷嗜血的意念洪流!
找到了!
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锁定了一股潜流。林晚猛地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似有幽光一闪而过。她伸出左手食指,指尖没有蘸取任何颜料,只是凭空虚划!动作迅疾而精准,带着一种玄奥的韵律,仿佛在无形的画布上勾勒着无形的符号。
一道只有她自己才能清晰“看见”的、由纯粹精神力勾勒的诡异图案,在她面前瞬息成型!那图案像一只扭曲盘踞的透明蜘蛛,无数细密的精神力丝线从图案中延伸而出,穿透空间,精准地、无声无息地搭上了鬼哭涧方向弥漫而来的那股嗜血意念!
以彼之念,织吾之网!
林晚意念猛地一凝!那只无形的精神蜘蛛骤然发动!
“引!”
下一个瞬间,一股沛然莫御的、源于鬼哭涧奇兵自身的、被强行汇聚放大的恐惧意念,如同无形的海啸,沿着她构建的精神蛛网,反向冲入了正在猛冲的雪狼骑先锋军中!
冲在最前方的数十名寒域骑兵,正挥舞着弯刀,发出嗜血的嚎叫。突然,他们胯下的战马像是同时撞上了无形的、冰冷的恐惧之墙!
“唏律律——!!”
惊骇欲绝的战马嘶鸣声骤然响起,盖过了战场的喧嚣!那些原本训练有素、凶悍无比的战马,瞬间陷入了难以名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慌!它们不再向前冲锋,而是惊恐地人立而起,发疯般地调头,或原地疯狂打转!马背上的骑兵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惨叫着被同伴的马蹄践踏!整个冲锋的锋矢阵型,刹那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蚁群,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攻势,戛然而止!关墙上,所有炎国守军都看呆了!他们只看到气势汹汹的敌人冲过来,然后莫名其妙地……自己乱成一团?人仰马翻,自相踩踏?
“成了!”陈锋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看向林晚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热!
林晚却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左手猛地撑住冰冷的墙垛才没有倒下。刚才那一下强行引导和放大敌军的意念,消耗远超她的预料!大脑如同被无数钢针穿刺,右肩的伤口更是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似乎再次渗透了包扎的布条。她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她成功了!她用这诡异的能力,证明了鬼哭涧奇兵的存在,更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敌人的恐惧暂时瓦解了先锋的攻势!
“弓弩手!”林晚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用尽力气,声音却带着穿透战场的沙哑和力量,“目标——正前方混乱之敌!自由抛射!给我射!!”
早就憋足了劲、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迹(在他们看来)**得热血沸腾的炎国弓箭手们,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放箭——!”
嗡——!
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般腾空而起,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扎入那片混乱拥挤、失去冲锋速度的寒域先锋军中!惨叫声瞬间盖过了战马的嘶鸣!
城头的守军士气大振!欢呼声如同海啸般响起!
“将军神威!”
“炎国万胜!”
林晚靠着冰冷的墙垛,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感受着无数道狂热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一种异样的感觉却在心底升腾。是力量感?还是……一种沉重的责任?她已经别无选择地踏上了这条路。
混乱的战场上,那支溃退的雪狼骑先锋军中,一个同样穿着普通骑兵皮甲、帽檐压得极低的身影,也猛地抬起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马,精准地锁定了赤焰关城头上那道纤细却异常挺立的身影。
他的薄唇微微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带着玩味和探究的弧度。
“……果然,是你。”
赤焰关初战告捷,用匪夷所思的方式瓦解了敌人先锋的全力冲锋,更疑似“预知”了鬼哭涧的奇兵路线。林晚的名字,一夜之间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士兵们口口相传的神迹,在压抑的西境军营中迅速发酵,变成了某种带着敬畏色彩的传说。
“听说了吗?林将军当时就站在城头,手指那么一比划,寒域人的马自己就惊了!”
“何止!我听说将军那是引动了山鬼之力,让鬼哭涧里的毒瘴都卷向了敌人!”
“什么山鬼!将军那是天神下凡!没看她肩膀中箭,天神护体才没死吗?”
敬畏、崇拜、甚至一点点对未知力量的恐惧,混杂在士兵们看向林晚的目光里。即便是陈锋,在汇报军务时,眼神中也比往日更多了一份近乎虔诚的信服。主帅卫崮那里虽然再无斥责命令传来,但砾石城方向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显然也被这超出常理的一战所震动。
肩伤在军医的精心调理下缓慢愈合,不再时刻撕扯神经,林晚的精神也恢复了不少。那诡异能力的初次成功运用,给了她一丝掌控命运的底气,也带来了更深的警惕。她能感觉到,每次使用这种“绘梦”能力后,身体的虚弱感都会加深,仿佛在透支某种本源。而且,那能力如同双刃剑,极易失控反噬。她必须找到掌控它的方法。
夜深人静,军帐内烛火摇曳。林晚摒退了所有人,只留下陈锋在帐外守卫。她坐在案几前,铺开一张粗糙的黄麻纸——这是她能找到的最接近画布的东西。指尖蘸着研磨好的、取自矿石和草药的简陋颜料(军营里只有这些),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沉静下来。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接收混乱的战场意念,而是主动地去“描绘”。她小心翼翼,收敛着精神力,试图在麻纸上勾勒出一个最简单、最平和的意象——一轮初升的太阳,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线条一点点延伸,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谨慎地注入其中。麻纸粗糙的纤维似乎真的在微弱地吸附着那些无形的“颜料”。一种微弱的、带着暖意的光晕开始在纸面和她指尖的颜料上若隐若现。
就在那轮“太阳”的轮廓即将完成,暖意即将成形之际——
“咻!”
一道极其轻微、却快如闪电的破空声,穿透了厚厚的帐帘缝隙!
林晚悚然一惊,精神力瞬间紊乱!指尖的暖意光晕“噗”地一声消散无踪,麻纸上那轮模糊的太阳线条也扭曲变形。
一道乌光准确地钉在她面前的案几边缘!距离她按在纸面的手指,不足一寸!
并非箭矢,而是一枚通体乌黑、只有尾指长短、造型古朴的菱形飞镖。镖尾系着一缕极细的银丝,在烛火下闪着微光。
林晚的心脏骤然缩紧!谁?!
她猛地抬头看向帐门。帐帘纹丝不动,守卫的陈锋似乎毫无察觉!
那枚乌黑的飞镖,静静地钉在木案上,尾部系着的细长银丝几乎透明,在昏暗烛火下泛着微光,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吐着信子。一股寒意顺着林晚的脊椎急速攀升。
敌袭?目标是刺杀她这个“神迹将军”?
她屏住呼吸,强压下狂跳的心脏,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枚飞镖。镖身没有淬毒的幽蓝光泽,造型古朴简洁,只有镖尾缠绕的银丝……等等!银丝的末端,似乎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东西?并非饰物,更像是一个……卷起来的纸卷?
不是刺杀?是传讯?!
一个名字瞬间划过她的脑海——萧夜!
那个有着冰冷黑眸的寒域男人!只有他有这样的胆魄和能力,在炎国军营重地来去如风!也只有他,会对她这个“有点意思”的炎国女将军如此“关注”!
林晚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伸了过去。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镖身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了上来。她小心翼翼地解开那缕坚韧异常的银丝,取下那个微小的纸卷。
指尖捻开,纸卷只有指甲盖大小,上面用极其细小却刚劲有力的墨迹写着一行字:
“救命之恩,岂能空谢?三日后,风蚀谷口,静候将军。若惧,不来也罢。——萧”
字迹如其人,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狷狂和笃定,仿佛算准了她一定会去。
林晚死死捏着这张小小的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风蚀谷?那是赤焰关和砾石城之间的一处荒凉裂谷,地形复杂险峻。他什么意思?报恩?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一个敌国将领,邀约敌军主将在如此敏感的时间和地点见面?陷阱!这绝对是**裸的陷阱!
怒火混杂着一种被冒犯的寒意在她胸中翻腾。她猛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手心,恨不得立刻将其碾成粉末!
“将军!您没事吧?”帐外传来陈锋警惕的询问,显然是察觉到了帐内那一瞬间情绪的剧烈波动和异常的安静。
林晚悚然一惊,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冷静下来。不,不能声张!萧夜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枚飞镖射入她的帅帐,就证明他拥有着远超她预估的可怕实力和对炎国军营渗透的了解!而且,一旦此事泄露,她这个刚刚建立威信、却被主帅猜忌的女将军,如何解释与敌国重要人物的私下会面?通敌叛国的帽子,立刻就能将她压得粉身碎骨!
她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无事。一只怪虫撞了进来,已赶走了。去歇着吧。”
“……是,将军。”陈锋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但并未多问。
听着陈锋的脚步走开一些,林晚才缓缓摊开汗湿的手掌。那枚冰冷的飞镖静静躺在手心,揉皱的纸团粘在掌心。纸条上那句“若惧,不来也罢”的字眼,像无声的嘲讽,灼烧着她的神经。
去?九死一生,落入陷阱,万劫不复。
不去?默然退缩,不仅是示弱,更可能就此失去了解这个危险敌人、甚至了解自己能力真相的契机。萧夜,他显然知道些什么!关于她的能力?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个裹着糖衣的毒饵!
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掀开!陈锋去而复返,脸色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苍白,他脚步急促地冲了进来,甚至忘记了基本的礼仪,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惶:
“将军!不好了!大帅卫崮……还有监军张焕大人,他们……他们带人来了!就在帐外!气势汹汹!”
林晚心头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将攥着飞镖和纸条的手负到身后。
“所为何事?”
陈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巨大的愤怒,他死死盯着林晚,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们说……有人密报!将军您……私通寒域王子萧夜!证据确凿!要即刻拿下您,押回砾石城受审!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通敌叛国”四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在林晚的脑海中炸开!她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冰冷的飞镖棱角几乎要刺破她的掌心!纸条上那句“若惧,不来也罢”的狷狂字迹,此刻仿佛化作了毒蛇,死死缠绕住她的咽喉!
萧夜!这根本不是什么邀约!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将她彻底钉死在叛国柱上的绝杀陷阱!他算准了她会看到,也算准了……炎国内部的倾轧!
萧夜送来挑衅密信:“敢来风蚀谷,我便以身相报。”
卫崮的刀已架在她颈上:“通敌叛国,死罪!”
战场轰鸣中,她挥笔画出地狱图景,敌军自相残杀溃不成军。
硝烟散去,萧夜银甲染血步步逼近:“第三次见面,将军。”
刀锋刺入他胸膛的刹那,雪狼头冠坠落尘土:“记住,本王名萧夜。”
她颤抖的手指沾满温热血液,却摸到他怀中那份密信:
“生擒绘梦师者,封万户侯。”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赤焰关的关隘之上,厚重得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将这灰黄色的巨石雄关彻底埋葬。风从寒域方向刮来,带着刺骨的冰碴子和砂砾,穿过高耸的垛口,发出凄厉如鬼哭的呜咽。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一种绷紧到极限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只有旌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的单调鼓噪。城墙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炎国士兵。他们紧握着手中的长矛或弓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粗糙的脸上刻着风霜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紧张。目光死死锁着关外那片被风沙笼罩的荒凉戈壁,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择人而噬的凶兽从那里冲杀出来。
林晚站在城楼最高处的指挥台上,厚重的暗红色披风在身后被风卷得狂舞,如同燃烧的火焰,却驱不散一丝寒意。右肩的旧伤在寒风中隐隐作痛,像有针在骨头缝里细细密密地扎。她扶着冰冷的箭垛,目光穿透漫天的风沙,投向远方那片翻滚着不祥气息的灰黄地平线。
寒域,来了。
比预想得更快,更猛烈。
“将军,”陈锋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刻意压低了,却压不住里面的紧绷,“雪狼骑主力……动了!斥候回报,兵力远超我们两倍!前锋营已经在‘风蚀谷’西侧集结完毕!”
风蚀谷?林晚的眼睫猛地一颤。又是这个地方!那个男人抛下的诱饵之地!那枚冰冷的乌黑飞镖仿佛还嵌在她贴身的小袋里,连同那张写着狷狂字迹的纸条,时时刻刻都在灼烧着她的理智。
“知道了。”她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传令下去,按甲字预案准备。滚油、礌石、火把,全部就位。告诉各段守将,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许离开垛口!”
“是!”陈锋抱拳,立刻转身,嘶哑的军令声在城墙上急促地传递开去,带来一阵甲胄碰撞的金属摩擦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城楼阶梯下方传来。
“林将军!”一声带着明显怒意和威压的呼喝响起。
主帅卫崮,身披重甲,如同铁塔般出现在指挥台下。他身后跟着监军张焕,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文官,以及一队杀气腾腾的亲兵。卫崮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如同两把冰冷的钩子,死死钉在林晚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敌意和审视。
“大帅。”林晚转过身,微微颔首。陈锋立刻后退一步,手按在了刀柄上,眼神警惕地盯着卫崮身后那些按刀的亲兵。
“哼!”卫崮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士兵,最终落回林晚苍白的脸上,“敌踪已现,大军压境!林将军,你不在这里坐镇指挥,却跑上城楼‘望风’,是何道理?莫非是……在等着什么人?”最后一句,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暗示,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风蚀谷的方向。
监军张焕立刻阴阳怪气地接口:“林将军,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可别为了某些‘私情’,耽误了军国大事啊。”他特意加重了“私情”二字,嘴角噙着一丝恶意的冷笑。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他们果然知道了!或者说,他们认定了!那枚飞镖,那张纸条,竟成了悬在她头顶的致命铡刀!通敌的嫌疑在卫崮到来之前,已如毒雾般在砾石城悄然弥漫。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寒意,挺直脊背,右肩的刺痛让她额角沁出细汗。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大帅明鉴。末将身在此处,正是为了总览全局,随时应对敌军动向。风沙蔽目,城楼之上视野最佳。”她的目光迎上卫崮的逼视,没有丝毫闪躲,“至于监军大人所言‘私情’,末将不知所谓何指。赤焰关在,末将在;关若失守,末将自当以死殉国!何谈私情?”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周围的士兵隐约听到,望向林晚的目光更加坚定了几分。卫崮的脸色却瞬间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张焕更是被噎得脸色一僵。
“好!好一个以死殉国!”卫崮眼中凶光一闪,猛地踏前一步,竟直接站到了林晚面前。他高大魁梧的身形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带着厚茧的手指几乎戳到林晚脸上,声音如同闷雷炸响:“林晚!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赤焰关若有半分闪失,老夫第一个砍了你这通敌叛国的头颅祭旗!”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亲兵咆哮:“给本帅看好了她!若有异动,格杀勿论!”说罢,带着一脸阴沉的张焕大步流星地走下城楼,留下那队亲兵如同冰冷的石雕,将林晚和陈锋隐隐围在了中间。无形的囚笼,已然落下。
林晚的手在披风下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陷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住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屈辱和愤怒。通敌叛国?她恨不得生啖萧夜之肉!可恨这卫崮,大敌当前,想的竟是如何给她罗织罪名!她深吸一口带着沙尘和铁锈味的冰冷空气,目光再次投向关外那片越来越不平静的戈壁。
就在这时——
“呜——呜——呜——!”
沉闷、悠长、如同远古巨兽咆哮的号角声骤然响起!一声接一声,从风沙弥漫的戈壁深处传来,带着摧毁一切的蛮荒气息,瞬间压过了所有的风声人语!
赤焰关城墙上,所有士兵的心脏都仿佛被这号角狠狠攥住!
来了!
“准备迎敌——!”城墙上,各级将官的嘶吼声此起彼伏,带着撕裂喉咙的决绝。
林晚猛地扑到箭垛前,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风沙之中,一片黑色的潮水正汹涌翻滚而来,速度极快!那不是水,是奔腾的骑兵!成千上万!深褐色的皮甲在灰黄的天地间连成一片移动的死亡阴影,狰狞的雪狼头旗帜在风中狂舞,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马蹄踏地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滚滚闷雷,震得脚下的城砖都在微微颤抖!最前方,是数量庞大的、手持简陋云梯和撞木的步兵方阵,如同一道黑色的浊浪,咆哮着扑向赤焰关坚固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