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为婚的夫君带回一位江湖女子。那女子红衣烈马,腰悬长剑,笑时如银铃般清脆。
满京城都在看我笑话,说我这个世家千金敌不过江湖野草。我默默将嫁衣收起,
开始清算田产铺面。父亲拍桌怒骂:「你竟甘心让出正妻之位」我垂眸不语。他们不知道,
那女子是我花三年时间,为沈砚精心挑选的良配。——一个永远生不出孩子的苗女。
阿沅捧着那件刚完工的嫁衣进来时,脚步是迟疑的。大红的云锦,
用金线密密绣着鸾鸟和牡丹,铺在托盘里,沉甸甸的,几乎要溢出来。可她的脸色,
却与这满室即将办喜事的暄腾暖意格格不入,带着点惶然,嘴唇翕动了几下,
才低低出声:“**,沈……沈公子回来了。”林晚坐在窗下,
手里是一卷看了一半的《河工纪要》,闻言,指尖只是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按了一下,
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随即松开。她“嗯”了一声,目光并未从书卷上移开,
仿佛这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通传。阿沅的声线却绷紧了:“可……可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身边还跟着一位……一位穿红衣的姑娘,两人共乘一骑,已经到了府门外了……”京城的天,
说变就变。昨日还在议论沈家公子巡边归来后与林家千金的盛大婚事,今日的风向就转了。
不过半日功夫,消息灵通得如同长了翅膀。“听说了吗?沈小将军带了个江湖女子回来,
宝贝得很!”“骑着马招摇过市,那女子笑得哟,满大街都听见了!”“林家那位,啧啧,
嫁衣怕是白备下了……”流言蜚语钻进高墙,落在林晚的院中。她坐在原处,
手里的书换了一本,是京城几家铺子近三个月的账目。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
睫羽低垂,投下小片安然的阴影,外间的喧闹,似乎半分也未入她耳。阿沅却急得眼圈发红,
替她不值,絮絮叨叨说着打听来的细节:那女子如何不拘小节,如何与沈砚姿态亲昵,
沈砚又如何当着众人的面,直言要给她一个交代……“**!您就一点不生气?
满京城都在看咱们的笑话!”小丫鬟终究是没忍住,带了哭腔。林晚翻过一页账册,
笔墨勾勒的数字清晰工整。她端起手边的茶,温度正好,呷了一口,才抬眼看向阿沅,
声音平直无波:“去把嫁衣收起来吧,用那只樟木箱子。”阿沅愣住,不解,
却还是在林晚平静无波的目光下,依言去做了。
那件耗尽绣娘心血、象征着女子一生最重要时刻的嫁衣,被缓缓折起,放入箱底,
盖上盖子时,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接着,林晚开了库房,亲自进去。
里面堆满了这些年积攒的嫁妆,还有沈家早年送来的聘礼。她略过那些华而不实的珠宝头面,
只清点了田产地契、银票现钱,以及几处位置不错的铺面文书。动作不疾不徐,
眼神如同查验一批普通的货物。晚膳时,父亲林尚书终究是憋不住了。
他显然也在外头听了满耳朵的闲话,脸色铁青,手中的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
震得碗碟作响。“沈家竖子,欺人太甚!”他胸口起伏,目光锐利地转向安静用餐的女儿,
“还有你!你就这般没用?任由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骑到你头上?这正妻之位,
是你祖父与沈老将军当年酒酣耳热时击掌定下的,他说让就让?你竟也甘心?
”厅里伺候的仆妇们屏息凝神,不敢出声。林晚慢慢放下碗筷,碗里的饭才下去一小半。
她取过一旁的湿巾帕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不见丝毫慌乱。面对父亲的盛怒,
她只是垂下眼眸,长而密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声音轻缓:“父亲息怒。”“息怒?
你让我如何息怒!”林尚书见她这副模样,更是火冒三丈,“我林家丢不起这个人!
”林晚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桌沿的木质纹理。她的沉默,在父亲看来是逆来顺受,
是懦弱可欺。他们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三年前,得知沈砚身边亲卫被敌族细作渗透后,
她是如何借着上山礼佛的由头,于茫茫人海中,
锁定了那个来自南疆密林、身手极佳、背景干净且因族规永远无法孕育后代的苗女。
更不知道,那苗女族人欠下的、足以让她殒命的天价债务,是谁暗中派人偿清,
只附上一个“机缘巧合下,去北境闯荡”的模糊指引。她花费三年,精心挑选,耐心布局,
将这颗棋子,无声无息地送到了沈砚身边。如今,棋局已开,她只需静观。两日后,
沈砚过府。他没有单独见林晚,而是在林尚书阴沉的目光下,于正厅开口,
说要娶那苗女为平妻。“晚妹妹自然是正妻,阿月她……只求一个名分,
绝不会威胁到晚妹妹的地位。”沈砚的声音还算镇定,但眼神里的闪烁,
泄露了他的底气不足。他身旁,果然站着一位红衣女子,肌肤是健康的蜜色,眉眼明丽,
腰间悬着一柄短剑,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小白杨,与京城闺秀的柔婉截然不同。
她看着沈砚,眼神是全然的信赖与依恋。林尚书气得胡子发抖,刚要开口斥责,
却被林晚轻轻拦住。林晚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掠过沈砚,
在那位名叫阿月的苗女身上停留了一瞬。阿月也好奇地看着她,
这个据说是沈砚“指腹为婚”的女子,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或悲伤,
只有一种令人心静的温和。“沈公子既已决定,我无话可说。”林晚开口,
声音如同山间清泉,平稳流淌,“只是平妻之说,于礼不合,也委屈了这位姑娘。
既然两情相悦,我便成全你们。”她转向主位上脸色铁青的父亲,屈膝一礼:“父亲,
请您代女儿,向沈家提出退婚。”“晚儿!”林尚书惊愕。沈砚也愣住了,
他预想过林晚会哭闹,会不甘,甚至会用婚约逼迫,独独没想过,
她会如此平静地主动提出退婚,将“正妻之位”轻飘飘地让出。林晚直起身,
不再看沈砚那混杂着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的表情。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阿月身上,
这一次,带着极浅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温和得如同春日初融的雪水。
“祝沈公子与……”她微微一顿,似在斟酌称呼,随即从善如流,“与沈夫人,百年好合。
”阿月被她看得微微一怔,那眼神太过通透,仿佛什么都知晓,又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她下意识地往沈砚身边靠了靠。厅中一片死寂。唯有林晚,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裙裾拂过门槛,未有半分停留。回到闺房,阿沅依旧意难平,
小声嘟囔着:“便宜他们了……”林晚走到窗边,窗外一树晚樱开得正盛,
粉白的花瓣簇拥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像是回答阿沅,
又像是告诉自己:“一个心有所属且永远不会有嫡子的沈砚,才是好的沈砚。”她伸手,
轻轻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我这辈子,总不能困死在一个‘沈夫人’的名头里。
”指尖松开,花瓣打着旋,飘向下方不知名的角落。退婚的事,比预想中更快地传遍了京城。
林家嫡女“主动让贤”,沈小将军“情定江湖”,成了街头巷尾最新鲜的谈资。
同情、嘲讽、惋惜、看热闹的目光交织,全数投向林府高墙之内。对此,
林晚只是吩咐紧闭门户,非必要不出,府中下人亦不许议论。几日后,
沈家果然派了位得脸的管家上门,话里话外是歉意,姿态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婚书退回,
早年交换的信物也一一清点归还,交接仪式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完成。末了,
那管家奉上一只锦盒,说是沈砚公子个人给林**的“赔礼”,聊表歉意。锦盒打开,
是一支品相极佳的羊脂白玉簪,玉质温润,雕工精细。阿沅看了一眼,
便气得别过头去:“谁稀罕!”林晚拿起玉簪,对着光看了看,通透无瑕,价值不菲。
“收起来吧,”她把簪子放回盒中,语气平淡,“改日送到‘珍珑阁’,折成现银。
”沈砚大概觉得,这支簪子足以补偿她“受损”的名声和尊严。也好,
银钱总比无用的歉意实在。退婚流程走完,林晚便开始着手处理之前清算好的田产铺面。
有些是她的嫁妆私产,有些则是母亲早逝前留给她傍身的。她做得隐秘,
通过母亲娘家一位远房表兄出面,
陆陆续续将几处位置不那么紧要、但收益稳定的田庄和两间绸缎铺子转手,兑来的银票,
厚厚一沓,锁进了她床内侧一只不起眼的旧樟木小箱。父亲林尚书这几日告病在家,
大约觉得颜面无光。对女儿变卖产业的事,他略有耳闻,只当她是伤心赌气,也懒得过问,
只嘱咐账房盯着些,别让她“胡闹得太离谱”。在他眼中,女儿家受了委屈,使使性子,
过后还是要依靠娘家、另觅归宿的。林晚乐得清静。这日午后,
她正在房中核对最后一批账目,阿沅轻手轻脚进来,低声道:“**,薛嬷嬷来了。
”薛嬷嬷是林晚的乳母,自林晚母亲去世后,便去了京郊一处陪嫁庄子上荣养,等闲不回府。
林晚搁下笔:“快请。”薛嬷嬷年近六十,头发花白,身子骨却硬朗,走路带着风。
她进门便要行礼,被林晚快步扶住。“嬷嬷怎么突然来了?可是庄子上有事?
”薛嬷嬷握住林晚的手,仔细端详她的脸色,见她眼神清明,神色平静,
并无传言中那般憔悴伤心,才略松了口气,随即又皱眉:“我的**,外头那些混账话,
老奴在庄子上都听见了!沈家欺人太甚!你……你真就这么……”她眼中尽是心疼与不解。
林晚扶她坐下,亲手斟了茶:“嬷嬷别急,我没事。退婚是我自己的意思。
”薛嬷嬷是看着林晚长大的,深知她外柔内刚的性子,听她这般说,又看她眼神笃定,
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便按下焦躁,叹了口气:“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只是……往后可怎么办?老爷他……”“父亲自有父亲的考量。”林晚打断她,不欲多谈,
转而问道,“嬷嬷此来,定有要事?”薛嬷嬷这才想起正事,压低声音:“是。
按**之前的吩咐,庄子上新收的那批‘药材’,已经妥妥帖帖地运到南边去了,
接手的‘掌柜’很满意,银钱也结清了,比市价高了三成。”她说着,
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油纸包,推到林晚面前,“这是那掌柜额外给的,
说是南边时兴的安神香,用料极好,市面上见不到,给**闲时玩玩。”林晚接过,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深褐色、质地均匀的香饼,凑近闻,有股清冽微苦的草木气息,
并非寻常檀麝。她用手指捻了一点碎末,在指尖搓了搓,神色不变:“嬷嬷辛苦了。
这香我收下,庄子上一切照旧,谨慎为上。”薛嬷嬷点头:“老奴晓得。”她犹豫了一下,
还是道,“**,您让留意沈家……尤其是那位新夫人那边,前两日得了些消息,
不知有用没用。”“说。”“那位月夫人,进门后似乎颇得沈小将军爱重,
但沈老夫人那边……好像不太痛快。听说月夫人不习惯京城饮食,也不懂规矩,
前儿个给老夫人敬茶,直接用了她们苗疆的礼节,把老夫人身边一个老嬷嬷给冲撞了。还有,
她带来的那把短剑,总不离身,沈府里有人私下议论,说兵器带煞,不吉利。
”林晚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着。苗疆礼节?不离身的短剑?
这些都在她预料之中。阿月是她选的,她自然清楚,那样一个在自由山野中长大的女子,
骤然被拘进沈府那四方天空,格格不入才是常态。
沈砚或许一时被新鲜感和所谓“率真”吸引,可长久下来呢?沈家那样的门第,
能容得下一个“不祥”且“无后”的儿媳多久?“知道了。”林晚淡淡道,“沈府的事,
以后不必特意打探,只留意大动向便可。嬷嬷回去路上小心。”送走薛嬷嬷,
林晚独自在窗前站了许久。暮色渐合,将庭院染成一片朦胧的灰蓝。
她打开薛嬷嬷带来的油纸包,取出一块香饼,放入小巧的博山炉中,点燃。
清苦微辛的气息袅袅散开,确实有安神之效,
却又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遥远南方的野性与凛冽。像极了那个人。香雾缭绕中,
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三年前,在南疆边城那座嘈杂客栈里初见的画面。
满身狼狈却眼神倔强的少女,为了族人的债务几乎要将自己卖给过往商队,
是她派人“偶然”路过,解了围,又“随口”指点了一条北去的路。那时她便知道,
这女子是一把好刀,用好了,能帮她斩断那早已令她厌烦的羁绊。如今,刀已出鞘,
效果甚佳。至于沈砚和他的“真爱”能走多远,沈家这潭水会被搅得多浑,
已不是她需要费心关注的重点。她的路,在别处。炉中香饼燃尽,
最后一缕青烟散入渐浓的夜色。林晚关上窗,将满城灯火与流言,一并隔绝在外。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过得规律而平静。每日除了去给父亲请安,
便是待在房中看书、习字、打理所剩不多的产业账目。
她甚至开始跟着一位从江南请来的女师傅,学习一些简单的商事算筹和货物鉴别之道。
林尚书见她不再提退婚之事,也不再变卖产业,只当她“想通了”,
正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世家主母(尽管暂时无主可“母”),便也由她去了。
京城的风言风语从未停歇,只是主角渐渐换了人。沈府里的新鲜事,
显然比一位深居简出的前未婚妻更有嚼头。听说月夫人为了给沈老夫人采晨露煎药,
天不亮带着丫鬟翻墙出府,惊动了护院,闹了好大一场笑话。听说月夫人不擅女红,
给沈砚绣的荷包歪歪扭扭,沈砚却天天戴着,同僚打趣也不恼。
听说沈老夫人几次想给沈砚房里塞人,都被沈砚挡了回去,为此母子颇有些不快。
听说……林晚听着阿沅打听来的这些碎片,神色始终平淡。直到有一日,
阿沅神神秘秘地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听说……沈府在悄悄寻医问药,
好像是给月夫人调养身子……求子的方子。”林晚正在临帖的笔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滴墨在宣纸上微微洇开。她轻轻将笔搁在笔山上,拿起那张纸,团起,丢进一旁的纸篓。
“是吗。”她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拿过湿帕,慢慢擦着指尖并不存在的墨渍。求子?
她唇角极淡地弯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便已消散无踪。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已歇了。
凉风渐起,吹动案头书页哗啦轻响。秋天,快要到了。秋意渐深,
檐下的铁马被风刮得偶尔叮咚一声,清冷而寂寥。
林晚正伏案核对一批从南边运来的香料货单,品类、斤两、成色、市价波动,逐一标注清晰。
阿沅轻步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素雅的花笺,边缘滚着细细的银线,散发着一股清甜的果香。
“**,永嘉郡主府送来的帖子,邀您三日后过府,赏菊品蟹。”阿沅将帖子递上,
小心觑着林晚的脸色。自退婚风波后,类似的邀约,**一概婉拒了。林晚接过帖子,
目光落在“永嘉郡主”四个娟秀的小字上。郡主是当今圣上较为宠爱的一位堂妹,性喜热闹,
爱办各种雅集诗会,也是京中贵女圈子里绕不开的人物。以往,林晚作为沈砚的未婚妻,
是这类场合的常客。如今身份尴尬,郡主却在这时下帖……她指腹摩挲着光滑的笺面,片刻,
将帖子放到一边,继续看她的货单:“替我回了,就说近日身上不大爽利,
怕过了病气给各位贵人,改日再登门向郡主请罪。”阿沅应了声,却站着没动,
迟疑道:“**,听说……沈府那边,月夫人也会去。”林晚笔下未停,只“嗯”了一声。
阿沅有些急:“奴婢打听了,郡主这次请的人多,各家**夫人都有,
还有……还有几位适龄的公子也会到场,说是赏菊,其实……”其实是变相的相看。
这话阿沅没说全,但意思到了。“您若不去,旁人还当您怕了她,躲在家里不敢见人呢!
”林晚终于抬起头,看了阿沅一眼。小丫鬟脸涨得微红,是为她不平。她放下笔,
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旁人怎么想,与我何干?阿沅,去回话吧。
”阿沅蔫头耷脑地出去了。林晚重新将视线落回货单,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沈府寻医问药的消息,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涟漪虽已平复,但到底存在过。
阿月不能生育,这是她当初选中此人最关键的一环。苗疆某些族群的隐秘规矩,
是她费了不少力气才辗转查实的,应当无误。沈家寻医问药,是例行公事,
还是……起了疑心,想挑战那几乎不可能的几率?
指尖无意识地在“苏合香”三个字上点了点。无论沈家如何折腾,结果都不会改变。只是,
若他们执意纠缠于此,难保不会横生枝节,将一些不该翻动的旧事翻出来。三日后,
永嘉郡主府,秋光正好。名品菊花争奇斗艳,蟹肥酒洌,丝竹悦耳。贵女们衣香鬓影,
言笑晏晏,目光却总有意无意地瞥向一处水榭。阿月今日穿了一身玫红织金的骑装改良裙裾,
头发不像其他女子那般梳成繁复发髻,只用一根赤金簪子高高束起,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
她坐在沈砚身侧,姿态并不十分拘谨,反而带着点好奇张望,偶尔与沈砚低声说笑,
眉眼生动。只是那份鲜活,在这刻意雕琢的富贵风雅中,显得有些突兀。
她不太碰那些精巧但吃起来麻烦的蟹,酒也喝得少,更多时候是看着别人,
或者摆弄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剑剑穗。有贵女试图与她搭话,谈论衣裳首饰或诗词歌赋,
她往往答得简短,甚至茫然,渐渐便无人再特意凑近。沈砚倒是护得紧,不时为她布菜,
低声解释着什么,态度温柔,引来不少或羡或妒的注视。“瞧着倒也恩爱,
”一位与林家有些交情的夫人,摇着团扇,似笑非笑地对身旁同伴低语,
“只是这位月夫人……到底不是咱们这圈子里长起来的,样貌性子是别致,可长久过日子,
光靠别致怕是不成。”“可不是么,”另一人接口,声音压得更低,
“听说沈老夫人最近头疼得紧,规矩礼仪且不说,入门也有些日子了,
肚子还没半点动静……沈小将军可是嫡长子。”“嘘,小声些……”议论声细碎,顺着风,
飘不到水榭那边,却足够让在场大多数人心领神会。阿月似乎察觉到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
挺直了背脊,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剑鞘上的纹路。就在这时,
永嘉郡主扶着侍女的手,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她先与沈砚寒暄两句,目光便落在阿月身上,
亲切道:“早听说沈小将军娶了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夫人,今日一见,果然爽利。
这京城里规矩多,怕是闷坏了吧?我府里新得了两匹大食国来的骏马,性子却烈,
寻常人近不得身,月夫人有没有兴趣去瞧瞧?也好让我们开开眼。”这话听着是解围,
是抬举,可在这场合提骑马,分明是刻意强调阿月“不同”的出身。周围安静了一瞬,
目光都聚焦过来。阿月眼睛亮了一下,她确实闷,也喜欢马。但她不傻,
察觉到郡主笑容下的微妙意味,又瞥见沈砚微微蹙起的眉头,便摇了摇头,
生硬道:“多谢郡主好意,今日是来赏菊的,骑马就不必了。”她拒绝得直接,
场面一时有些冷。郡主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淡了些:“那便罢了。”沈砚适时举杯,
将话题岔开。这场赏菊宴,阿月终究是没能真正“融”进去。回府的马车上,
她靠在沈砚肩头,闷闷不乐:“我不喜欢那里,她们看我的眼神,像在看猴子。
”沈砚揽住她,温声安慰:“别多想,她们只是不熟悉你。慢慢来,我会一直陪着你。
”阿月“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心里却沉甸甸的。这四四方方的府邸,这弯弯绕绕的人心,
比苗疆最险峻的山路还要难走。她想起临行前族中长老的叹息,
想起那个神秘恩人“北上或有转机”的指引,又想起沈砚待她的好……心里乱糟糟的。
数日后,林晚正在查看庄子上送来的今秋新粮的账目,薛嬷嬷又来了。这次,
她脸色有些凝重。“**,南边‘掌柜’递了消息过来。”薛嬷嬷声音压得极低,
几乎只剩气音,“说……咱们之前处理的那批‘药材’,路子可能被人留意到了。
不是官面上的人,像是江湖上的,在打听来源,尤其对其中几味产自苗疆深山的,
问得特别细。”林晚心头微微一凛。那批所谓“药材”,实则是她利用母亲留下的隐秘商路,
搭上南边一些特殊渠道,交易的一些稀有货物,利润颇厚,
也是她为自己积攒私产的重要来源。其中确有几味,
是只有苗疆特定族群才懂得采集炮制的秘药。“知道打听的人是什么来路吗?”“还不清楚,
只知是生面孔,出手阔绰,但口风紧。‘掌柜’已经暂时停了那几条线的货,
让咱们这边也警醒些。”薛嬷嬷担忧地看着林晚,“**,会不会是……沈家?
他们不是一直在给那位寻医问药吗?会不会顺藤摸瓜……”林晚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书房里一时静极,只有更漏滴滴答答的轻响。窗外,梧桐叶子又黄了几分,打着旋飘落。
“知道了。”良久,林晚开口,声音依旧平稳,“让‘掌柜’务必抹干净首尾,
最近一切以稳为主,宁可少赚,不可涉险。我们这边,一切照常。”薛嬷嬷点头应下,
退了出去。林晚独自坐着,指尖冰凉。江湖人在打听苗疆秘药?是巧合,
还是真的冲着她来的?沈家?抑或……阿月那边,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她走到窗边,
望着庭院里萧索的秋景。布局三年,落子无悔。她算准了人心,算准了利益,
算准了那几乎无解的生育难题,却唯独难以百分百算准“意外”。风过处,
满阶落叶沙沙作响,似在低语,又似在预警。她缓缓关上窗,将渐起的秋风与不确定的寒意,
关在窗外。眼底深处,那潭静水之下,
第一次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属于棋手审视棋盘风云变幻的凝肃。秋雨连着下了几日,
淅淅沥沥,将庭院里的残菊打得七零八落,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泥土和草木腐朽的气息。
林晚连日来有些咳嗽,便免了晨昏定省,只在房中静养,炉子里终日煨着梨汤,
清甜的气味也驱不散那股子阴郁。阿沅端着药碗进来,眉头拧着:“**,
薛嬷嬷又递了信儿来,说城东‘济世堂’的柳大夫,前几日被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接走了,
去了大半个时辰才回,神神秘秘的。奴婢使人去打听,柳大夫口风紧,只说是寻常富户问诊。
可巧,那日沈府后角门,也有人看见有生面孔的大夫进出。”林晚接过温热的药碗,
褐色的药汁映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她小口啜饮着,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济世堂的柳大夫,最擅妇科和疑难杂症,尤其是……调理妇人胞宫,在京城颇有薄名。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阿沅急了:“那不就是冲着……他们还不死心?**,万一……”“没有万一。
”林晚放下药碗,瓷勺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苗疆‘黑苗’一支的女子,
自小以族中秘药洗炼筋骨,虽得身手敏捷、百毒难侵之利,却也绝了寻常妇人孕育之机。
这是写入他们古老族规的铁律,非人力可逆。”她看向阿沅,眼神平静无波,
“柳大夫医术再高明,也解不了这传承数百年的血脉禁制。”话虽如此,
沈家这般执着地遍寻名医,终究是个变数。他们越是求而不得,就越可能追根溯源。
那批“药材”被江湖人盯上的事,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林晚心底。雨势稍歇,
檐角还在滴水。林晚推开半扇窗,冷风夹着湿气灌进来,她咳了两声,阿沅忙要关窗,
她却摆了摆手。“阿沅,你去一趟‘集雅斋’,把我前几日订的那套《水经注疏》取回来。
若掌柜问起,就说我近日读些山水志,解解闷。”阿沅应了,心下却奇怪,
**何时对地理志感兴趣了?但她不敢多问,取了伞便出门。集雅斋是京城有名的书肆,
也兼营一些文房雅玩,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儒商,姓宋,
与林晚母亲娘家有些拐弯抹角的旧谊。林晚偶尔会来这里淘换些孤本或有趣的杂书,
宋老板知道她是真心爱书的,往往能给她留些好东西。阿沅去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回来,
除了用青布包好的几册厚厚书籍,还带回来一个消息。“**,奴婢在集雅斋,
碰巧遇见了永嘉郡主身边的云舒姐姐,她也来取郡主订的胭脂。闲聊了几句,云舒姐姐说,
前几日在郡主府,月夫人似乎对郡主收藏的一柄古苗刀很感兴趣,看了许久,
还问了郡主不少关于刀鞘上纹饰的问题,郡主便顺口说,
那刀是数年前一个南边来的行商抵押的,后来赎不起,就留在府里了。月夫人听了,
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对。”苗刀?纹饰?林晚心念微动。“可知那行商姓名?或是样貌特征?
”阿沅摇头:“云舒姐姐也不清楚,只说是个黑瘦的汉子,带着很重的南边口音,
当时急着用钱,抵押的价格很低。”南边来的行商……黑瘦……重口音……时间又是数年前。
林晚指尖在光滑的书封上轻轻划过。这会是巧合吗?阿月看到族中古物,神色有异,
是因为思乡,还是……认出了什么?“郡主将那古刀放在何处?”“说是嫌那刀煞气重,
一直收在库房角落里,未曾摆出来。”林晚沉吟片刻:“你去备一份礼,要雅致不俗,
又不显刻意。过两日,我亲自去郡主府道谢,谢她前番邀约,并为我因病未能赴宴致歉。
”阿沅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下。两日后,天气放晴,寒意却更重了。
林晚换了一身月白缕银丝缠枝梅的袄裙,外罩莲青斗纹锦缎披风,带着阿沅和备好的礼,
坐了青帷小轿,往永嘉郡主府去。郡主对她的来访有些意外,
但很快便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话。林晚言谈得体,态度恭谨又不失大方,
只字不提沈家与退婚之事,话题多在书画、香道、近日读的闲书上打转。她本就学识不浅,
又能投郡主所好,很快便让郡主谈兴渐浓。闲话间,林晚似不经意叹道:“前几日读些杂记,
看到古时名将佩刀,多有灵异传说,可惜如今难得一见真品了。
”永嘉郡主笑道:“你倒对这些有兴趣?我库里倒收着一柄,据说是苗疆古物,
看着是有些年头,花纹也古怪,就是觉得煞气重,没敢摆出来。”“哦?
”林晚适时露出几分好奇,“不知可否开开眼界?我近日正临摹一些古器纹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