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问青岩村的人,今年最晦气的事儿是啥?
十个人得有九个指着村东头林家的方向说:“还能是啥?林晚那丫头呗!
”入夏三个月没下一滴雨,地里的麦子旱得跟柴火似的,一捏就碎。
村头的老槐树都枯了半截,村长领着人去山神庙求雨,磕破了头也没用。
这时不知是谁翻出老话,说“灾年必有灾星”,转头就把矛头对准了林晚。为啥是她?
倒也不是没理由。这姑娘是十六年前林家婆子从山外捡回来的,刚抱回来没三天,
村里就发了场小瘟疫,虽没死人,却也闹得人心惶惶。后来她长到五岁,
又把村西头王屠户家的牛给惊了,撞塌了半间柴房。桩桩件件堆在一起,再加上她性子冷,
不爱跟村里姑娘玩,“灾星”的帽子就这么扣死了。这天晌午,日头毒得能晒掉层皮,
林晚正蹲在自家那二分薄田里,用木瓢给刚冒芽的粟苗浇水。水是从村后的泉眼挑来的,
桶沿晃出的水珠滴在干裂的土块上,瞬间就没了影。“林晚!你还敢浇水?
”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吵嚷,村长的大嗓门穿透热浪,带着一群村民往这边涌。
为首的李婶叉着腰,脸上的褶子拧成一团:“全村人都快没水喝了,你倒好,
拿救命水浇你这破苗!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把咱村的水都耗干!”林晚直起身,
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粗布短褂。她没急着辩解,
只是看向人群里的林父林母——两口子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说话。这也不怪他们。
林家本就老实,这些年靠着种几亩薄田和林父编竹筐过日子,在村里没什么话语权。
之前村民暗戳戳说林晚是灾星,他们也只能低着头赔笑脸,哪敢跟人争?“李婶,
这水是我天不亮去泉眼挑的,没动村里的蓄水池。”林晚的声音很稳,没带什么情绪,
“再说,这粟苗刚冒芽,再不浇水就全死了,秋天一家子吃什么?”“吃什么?
”有人跟着起哄,“你这灾星在村里一天,咱村就一天没好!不如把你赶出村,
说不定天就下雨了!”这话一出,附和的人更多了。有人捡起地上的土块,
往林晚脚边扔:“滚出去!别待在村里害人!”林晚攥紧了手里的木瓢,指节泛白。
她知道跟这群被旱灾逼急了的人讲道理没用,只能转头看向村长:“村长,赶我走也行,
但我得把这几棵苗收了。好歹是种子,扔了可惜。”村长皱着眉,没说话。
他心里也知道“灾星”是无稽之谈,但架不住村民闹得凶,眼下要是不顺着点,
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就在这时,村西头突然传来一阵敲锣声,
伴随着小二的吆喝:“沈家的人来了!沈**要去山神庙祈雨,让咱村的人都去迎!
”这话像道惊雷,瞬间把村民的注意力都拉走了。李婶立刻换了张脸,
拍了拍身上的土:“哎哟!是沈**!那可是咱这地界的锦鲤啊,有她祈雨,肯定能下雨!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刚才还围着林晚要赶她走的人,转眼就涌着往村口跑,
连地上的土块都忘了捡。林晚看着他们的背影,眼底没什么波澜,
只有林母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声音发颤:“晚晚,委屈你了。”“没事,娘。
”林晚反手握住林母的手,掌心的温度让林母稍微定了定神,“咱先把苗浇完,
等下我去镇上看看,能不能买点好种子。”林母还想说什么,就听见村口传来一阵喧哗。
沈瑶的轿子到了。沈瑶是三年前被沈家认回去的。沈家是镇上的富商,
据说十六年前丢了刚出生的女儿,三年前在邻村找到了沈瑶,还说她是“锦鲤命”。
刚认回去没半个月,沈家就谈成了一笔大生意,连镇上的旱灾都缓解了几天。从那以后,
沈瑶就成了远近闻名的“锦鲤**”,逢年过节都有人去沈家求她“赐福”,
连这次青岩村旱灾,村长都特意去请了她来祈雨。林晚没去凑这个热闹,只是低头继续浇苗。
她对这个“锦鲤**”没什么兴趣,只知道去年秋收时。沈家收粮的价格比别家低了两成,
村里不少人敢怒不敢言,谁让沈家有钱有势,还顶着“慈善”的名头呢?
等她把最后一棵粟苗浇完,日头已经偏西了。林父编完了一筐竹筐,从屋里走出来:“晚晚,
我跟你一起去镇上吧,顺便把这筐竹筐卖了。”林晚点点头。
她知道父亲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毕竟刚才村民闹得那么凶,万一在镇上遇到熟人,
又要遭白眼。父女俩收拾了一下,推着独轮车往镇上走。路上没什么人,
只有偶尔几只麻雀落在枯树枝上,叫得有气无力。林父叹了口气:“要是再不下雨,
明年开春怕是连种子都买不起了。”林晚没接话,只是看着路边的土地。她想起小时候,
奶娘还在的时候,曾跟她说过一种“堆肥法”。把秸秆、粪便和泥土混在一起,
发酵后撒在田里,能让土地更肥沃,还能保水。当时她年纪小,没太在意,
现在倒是记起来了。还有灌溉的问题。村里的田都在平地上,泉眼在山上,
要是能挖条简易的水渠,把泉水引到田里,就能解决浇水的问题。只是挖水渠需要人手,
村民现在都把她当灾星,肯定没人愿意帮她。“爹,要是咱们在田里挖条沟,
把山上的泉水引下来,是不是就能浇地了?”林晚突然开口。林父愣了一下,
随即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山上的泉眼离咱村的田远,挖沟得费不少力气,
再说咱也没那么多工具。”“工具可以自己做,力气的话,咱先挖一段试试。”林晚说,
“要是成了,田里的苗就能活,到时候村民说不定就愿意帮忙了。
”林父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女儿性子犟,决定的事就不会改,
只能点点头:“行,等从镇上回来,咱就试试。”父女俩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镇上比村里热闹些,不少店铺还开着门,只是门口的幌子都耷拉着,没什么生气。
林父先去了熟悉的杂货铺,把竹筐卖了,换了五十文钱。“老林,你这竹筐编得越来越好了。
”杂货铺老板接过竹筐,打量了林晚一眼,“这是你家姑娘?听说你们村闹旱灾,
还把她当灾星?”林父的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林晚赶紧接过话:“老板,
我们来买些种子,有没有耐旱的?”老板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转身从货架上拿出一袋种子:“这是去年进的粟种,耐旱,就是产量不高。
要是你们村还不下雨,估计也难活。”林晚接过种子,摸了摸,颗粒很饱满。
她又问:“有没有土豆种?”“土豆?”老板愣了一下,“那东西不是西域来的吗?
听说口感不好,没人愿意种,我这儿倒是有几个,是之前一个客商送的,你要是要,
就拿去吧,不要钱。”林晚眼睛一亮。土豆耐旱,产量还高,正好适合现在种。
她赶紧谢过老板,接过土豆,又买了些粗盐和布料,父女俩就往回走。路上,
林父忍不住问:“晚晚,那土豆能种活吗?我听人说那东西是喂猪的。”“能种活。
”林晚说,“奶娘以前跟我说过,这东西埋在土里就能长,不管旱涝都不怕,
而且挖出来能放很久,冬天也能吃。”林父没再说话,只是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
他从没种过土豆,也不知道女儿说的是真是假,但看着女儿信心满满的样子,
他还是选择相信她。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林母还在等着他们,看到他们买的土豆,
也皱起了眉:“这东西能吃吗?别吃坏了肚子。”“娘,你放心,我会处理的。
”林晚笑着说,“明天我就把土豆切成块,种在田里,要是活了,咱秋天就有吃的了。
”第二天一早,林晚就起了床。她把土豆切成小块,每块都留着芽眼,
然后扛着锄头去了田里。林父林母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去了。村里的人看到他们在田里忙活,
都指指点点的。李婶路过,阴阳怪气地说:“林晚,你这灾星还不死心啊?
种这破东西有啥用?还不如赶紧滚出村,让沈**给咱祈雨。”林晚没理她,只是埋头挖坑。
她把土豆块放进坑里,盖上土,又浇了些水。林父帮着她挖坑,林母则在旁边捡石头,
防止田鼠啃咬土豆。就这样,一家三口忙了一上午,终于把土豆种完了。林晚直起身,
看着田里的土坑,心里松了口气。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堆肥、挖水渠,
还有很多事要做。接下来的几天,林晚每天天不亮就去泉眼挑水,浇土豆和粟苗。
中午的时候,她就去山上砍秸秆,收集粪便,按照奶娘说的比例,堆在田边发酵。
村民们还是对她冷嘲热讽,但她都没放在心上,只是埋头干活。
王大娘是村里少数对林晚还算和善的人。她丈夫早死,儿子去当兵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这天,她看到林晚在堆肥,忍不住走过去问:“晚晚,你这堆的是啥?臭烘烘的。”“大娘,
这是堆肥,撒在田里能让庄稼长得好。”林晚笑着说,“要是您家有秸秆或者粪便,
也可以堆起来,到时候我教您怎么用。”王大娘愣了一下,
随即摇摇头:“我家那点田都快旱死了,堆这东西有啥用?”“有用的。”林晚说,
“这堆肥能保水,就算不下雨,庄稼也能活。您要是不信,等我家的土豆发芽了,您再看。
”王大娘没再说话,只是看着林晚忙碌的背影,心里有些动摇。她知道林晚是个实诚孩子,
不会说瞎话,或许这堆肥真的有用。过了大概十天,林晚种的土豆终于发芽了。
嫩绿的芽尖从土里冒出来,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显眼。林晚看到芽尖的时候,
差点哭出来——这十几天的辛苦,总算没白费。王大娘路过的时候,看到土豆芽,
眼睛都直了:“晚晚,这土豆真发芽了?”“嗯,大娘,您看。”林晚指着芽尖说,
“再过几天,就能长叶子了。”王大娘蹲下来,仔细看了看,
又摸了摸旁边的土:“这土好像比别的地方湿乎些,你这堆肥真有用?”“有用的。
”林晚说,“要是您想种,我这儿还有土豆种,您拿去种吧。
”王大娘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你自己留着种吧。”“没事,大娘,我还有不少。
”林晚说着,从家里拿了几个土豆,递给王大娘,“您按照我教您的方法种,肯定能活。
”王大娘接过土豆,连声道谢。她回到家,按照林晚说的方法,把土豆种在了自家的田里,
还学着堆了些肥。没过几天,村里就有人发现,王大娘田里的土豆也发芽了。这下,
村民们开始有些动摇了。之前他们觉得林晚是灾星,可现在她种的土豆不仅活了,
还带动王大娘种活了,这哪里像灾星?李婶心里不服气,故意在田里找茬:“王大娘,
你这土豆就算发芽了,也长不出东西来,别到时候白忙活一场。”王大娘没理她,
只是埋头浇水。她知道,现在说再多都没用,等秋天土豆丰收了,自然能打李婶的脸。
林晚没在意村民的态度变化,只是继续忙着挖水渠。她跟林父一起,每天早上都去山上挖沟,
把泉眼的水引到田里。刚开始的时候,只有他们父女俩,后来王大娘也来帮忙,再后来,
村里有几户人家看到土豆发芽了,也主动来帮忙。挖水渠不是件容易的事。山上的土硬,
还都是石头,锄头挖下去,只能留下一道白印。林晚的手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又结了痂,
但她没喊过一声累。陆衍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陆衍是邻村的猎户,
偶尔会来青岩村这边打猎。这天,他路过山上,看到林晚正在吃力地挖石头,
额头的汗把头发都浸湿了,却还是咬着牙往下挖。他皱了皱眉,走过去,没说话,
只是接过林晚手里的锄头,用力一挖,石头就被挖了出来。林晚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陆衍很高,穿着粗布衣裳,脸上沾着些泥土,眼神却很亮。他没看她,
只是继续挖沟:“这沟要挖得斜一点,水才能流得快。”林晚反应过来,赶紧说:“谢谢。
”陆衍“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他挖得很快,也很有技巧,不一会儿就挖了很长一段。
林父看到他,赶紧走过来:“小伙子,谢谢你啊。”“没事。”陆衍说,“我正好路过,
顺便帮个忙。”就这样,陆衍每天都会来帮忙挖水渠。他话不多,每次来都是埋头干活,
偶尔会提醒林晚哪里挖得不对,或者教她怎么分辨土壤的干湿。林晚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有时候会跟他聊几句,问他山里的情况,或者请教打猎的技巧。陆衍虽然话少,
但知道的东西很多。他告诉林晚,山里有一种草药,晒干了泡水喝,能清热解暑;还告诉她,
田鼠怕薄荷,在田里种些薄荷,就能防止田鼠啃咬庄稼。林晚把这些都记在心里,
有空就去山里采草药,或者在田边种薄荷。水渠挖好的那天,正好下了一场小雨。
虽然雨不大,但泉眼里的水还是顺着水渠流到了田里,滋润了干裂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