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朝夕相处的亲人可能是凶手是什么体验?」
谢邀,人在停尸房,刚验完亲爹的尸体。
他脖颈的刀口完美符合自杀特征——如果忽略他左手四根被齐根切断的手指。
更妙的是,监控拍到他独自在书房举刀自刎的全程。
而我的法医小姨,我最后的血亲,正用镊子夹起他后颈一片皮肤,斩钉截铁:「皮下电流斑?仪器干扰罢了。」
停尸房惨白的灯光像一层冻住的霜,死死压在爹**的皮肤上。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人,底下却顽固地钻出一丝皮肉烧焦后的糊味,若有若无,缠在鼻腔深处。小姨凌彬彬的声音像块冰,又冷又硬,她戴着乳胶手套的手稳得不像个病人,镊子尖端捏起爹后颈一小片皮肤切片,对着光:“创口角度、深度,完全符合自刎特征。结论很明确。”她眼窝深陷,颧骨在灯光下显得嶙峋,只有握着镊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的目光却像被焊死了,死死钉在爹的左手上。那手搁在冰冷的金属台边缘,本该是手指的位置,只剩下四个光秃秃、触目惊心的断口。皮肉翻卷的边缘平整得吓人,仿佛那不是被刀砍断的,而是被什么精密的激光瞬间汽化掉。断口的骨头碴子露着惨白的一点,像被粗暴折断的芦苇秆。这画面和监控录像里那个在书房红木书桌前突然身体僵直、剧烈抽搐、然后猛地举起裁纸刀抹向自己脖子的影像,在我脑子里疯狂打架。
“电击造成的肌肉强直痉挛……”我捻了捻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触碰爹后颈皮肤时那种诡异的、不同于正常皮肤的微麻触感,“……真的能精确模仿出自杀的动作轨迹?分毫不差?”我盯着小姨,声音不高,却在密闭的停尸房里撞出回音。
凌彬彬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镊子尖端的切片轻轻一颤。她没看我,视线落在切片上,语气平板得像在念教科书:“理论上存在这种极端案例。仪器干扰也可能形成类似斑痕。要相信科学,晴熏。”她放下镊子,动作刻意放慢,把切片收进样本盒,盖紧,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仿佛给这个话题落了锁。
张队长那张总带着点不耐烦的脸出现在停尸房门口,他显然听见了最后几句,粗声粗气地插话:“行了晴顾问,专家结论都在这儿摆着!监控铁证如山!自杀!赶紧走流程,外面记者快把局里门槛踏平了!”他挥着手,像在驱赶一群看不见的苍蝇。
我没理他,转身就走。心口那股焦糊味似乎更浓了,堵得人发慌。我需要空气,更需要亲眼看看那个所谓的“自杀现场”。
爹的书房还弥漫着一种昂贵的、沉滞的木头和旧书混合的气息,但此刻被另一种更浓烈的味道压住了——那是地毯清洁剂拼命想要掩盖,却终究透出底子的、铁锈般的血腥味。警戒线黄色的带子刺眼地划开空间。
我蹲在巨大的红木书桌旁,老爹那把厚重的真皮座椅歪在一边。深色波斯地毯上,靠近椅脚的位置,一小片区域的绒毛倒伏方向明显与周围不同,形成一道模糊的拖拽痕迹,指向门口。痕迹很淡,几乎被清洁剂盖过去,但在强光勘查灯斜照下,细微的反差还是暴露出来。
目光上移,落在座椅右侧扶手上。昂贵的深棕色小牛皮,在扶手前端靠近边缘的位置,清晰地留着五道深深的抓痕!皮子被抓破,翻卷起细小的毛刺。我掏出随身带的放大镜,凑近细看。抓痕边缘的皮革纤维撕裂方向、间距……手指的发力模式在脑中迅速重构。
“右手。”我低声说,指尖虚虚地顺着抓痕的走势比划了一下,“是右手五指全力抓握留下的,受力点集中在指尖和指腹前端。”
“啧,”张队长抱着胳膊站在旁边,一脸“又来了”的表情,“强迫症连这都管?老头临死前抓一下椅子,奇怪吗?”
“奇怪。”我站起身,走到书桌正面,拿起桌角笔筒里一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钢笔,旋开笔帽,露出磨损的金色笔尖,“因为他是左撇子。这支笔,用了十几年,笔尖左侧的磨损程度远超右侧。”我把笔尖的磨损痕迹展示给他看,“一个惯用左手的人,在濒死剧痛或恐惧的瞬间,下意识去抓握支撑物,怎么会用非惯用的右手发力?还留下这么深、这么清晰的痕迹?”
张队长噎了一下,眉头拧成疙瘩,没接话。
我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宽大的书桌桌面,最后落在靠近内侧一个不起眼的雕花装饰线条上。那线条比其他地方颜色略深一点。我用指甲沿着缝隙轻轻一抠,“咔”一声轻响,一个隐藏的暗格弹了出来。里面铺着深蓝色绒布,此刻却是空的,只留下一个长方形的凹痕。
“凶器原本属于这里。”我指着凹痕,“凶手拿走了那把老式的黄铜裁纸刀。”我顿了顿,指尖沿着空荡凹槽的内壁边缘缓缓移动,“……却留下了更重要的东西。”
强光灯的角度被精准调整,凹槽靠近外侧、紧贴暗格开启边缘的绒布上,赫然显现出半枚淡淡的、带着暗红褐色的指纹!形状有些扭曲,像是沾着血的手指在仓促离开时,被暗格边缘刮蹭留下的。
张队长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他一步跨上前,眼睛瞪得溜圆:“这……!”
“半枚带血的拇指指纹。”我替他说完,声音冷得像冰,“新鲜的。属于一个活人。”暗格边缘的金属卡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那半枚指纹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嘲弄地看着我们。
葬礼在城西一家肃穆的殡仪馆举行。空气里浮动着百合和菊花的香气,混着低沉的哀乐和压抑的啜泣声。李文,我那名义上的表哥,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西装,扑在覆盖着白色鲜花的棺木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哭声撕心裂肺,引得周围几个亲戚也跟着抹眼泪。
“爸……爸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他哭喊着,一只手紧紧抓着棺木边缘,另一只手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就在他抬起手臂的瞬间,那质地精良的西装袖口随着动作向上滑了一截,露出底下雪白的衬衫袖口——以及缠绕在左手手腕上的一圈厚厚的纱布绷带。
那绷带包扎得有些潦草,靠近手腕内侧的边缘,隐隐渗出一点淡黄色的组织液痕迹。
我拿着一包纸巾,不动声色地靠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和关切。“表哥,节哀……”我把纸巾递过去,手指在递出的过程中,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不小心地擦过了他左手手腕的绷带边缘。
“嘶——!”李文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触电般将手缩了回去,紧紧捂在胸前,惊疑不定地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里却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我保持着递纸巾的姿势,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哀乐:“我记得……舅舅书房里,好像有一套特别老的古董裁皮刀?黄铜柄,鳄鱼皮纹路,刀片薄得吓人,他以前总锁在书桌暗格里。”
李文的瞳孔,在听到“裁皮刀”三个字时,骤然缩成了针尖!那瞬间的惊骇和恐惧,比他刚才任何悲恸的表演都真实百倍。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早……早扔了!我妈嫌那东西沾过血,晦气!不吉利!”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尖利的、急于撇清的急促。
我的视线越过他颤抖的肩膀,看向灵堂另一侧。小姨凌彬彬独自坐在角落的轮椅里,裹着厚厚的羊毛披肩,脸色灰败,正用手帕捂着嘴压抑地咳嗽着。听到这边的动静,她抬起那双深陷却依旧锐利的眼睛,远远地望了过来。当她的目光与我对上时,咳嗽似乎更剧烈了些,她端起旁边小几上的水杯,凑到唇边。那只端着白瓷杯的左手,纹丝不动,稳得如同磐石。
水杯里褐色的药液,没有荡起一丝涟漪。
警车呼啸着冲回市局,车窗外掠过的霓虹灯像一道道模糊的血痕。我坐在副驾,膝盖上摊开着平板,屏幕上反复播放着从书房监控里截取的那最关键几秒:爹坐在书桌前,身体先是毫无征兆地僵直,紧接着开始剧烈的、不自然的抽搐,然后手臂以一种机械般的姿态猛地抬起,抓起桌上的裁皮刀……就在他手臂抬起的那个瞬间,他的左手,那只后来被切掉四根手指的手,似乎极其短暂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一下,碰了碰自己的后颈!
这个动作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在连贯的自杀动作里显得如此突兀和不协调!
“停车!”我猛地低吼。车子还没完全停稳,我已经推开车门冲了出去,直奔证物室。看守的警员被我煞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喘息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开门。
我扑到存放尸体的冷柜前,找到爹的遗体,顾不得戴手套,直接拨开他后颈稀疏花白的头发。强光手电筒的光柱聚焦在那片被小姨指出有“电流斑”的皮肤区域。皮肤上确实有细微的、不规则的变色。我屏住呼吸,手指顺着那区域的边缘细细摩挲,指腹感受着皮肤的纹理和细微的凹凸……
找到了!
就在那片所谓“电流斑”区域的中心偏下位置,一个针尖大小、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蓝色小点!微微凸起于皮肤表面,触感异常坚硬,绝非痣或寻常疤痕!我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了刮,那蓝点纹丝不动。
“微型电极……”一个冰冷的名词从齿缝里挤出来。
就在这时,证物室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撞开!张队长像头发怒的公牛冲了进来,脸色铁青,眼珠子通红:“晴熏!你搞什么名堂!记者全他妈堵在门口了!上头命令!自杀结论必须立刻……”
他的咆哮戛然而止。
我猛地转过身,将平板屏幕几乎怼到他眼前。屏幕上,正是那张用微距镜头拍下的、书桌暗格凹槽边缘那半枚带血指纹的高清照片!指纹的纹路在强光下纤毫毕现。
“看清楚,张队!”我的声音比他更大,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锋芒,“这枚拇指指纹——它属于一个活人!一个在案发时间,进入过那间‘密室’书房,接触过暗格,甚至可能接触过凶器的活人!自杀?你告诉我,哪个自杀的人,会留下别人的新鲜血指纹在藏凶器的暗格里?!”
张队长像被瞬间掐住了脖子,张着嘴,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他死死瞪着屏幕上的指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证物室里的空气凝固了。只有冷柜压缩机发出低沉的嗡鸣。
突然,技术科的门被一个年轻技术员猛地撞开,他手里挥舞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因为激动,声音都劈了叉:“张队!晴顾问!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是……是李文!吻合度99.99%!”
一石激起千层浪!证物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议论声嗡嗡作响。
张队长猛地回过神,脸上瞬间涌起一股被愚弄的狂怒和破案在望的亢奋:“妈的!抓人!立刻拘传李文!”
就在这嘈杂混乱的中心,我的目光却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物证台上一个不起眼的透明塑封袋上。那里面,装着一个普通的白色小药盒,是从书房垃圾桶最底层翻出来的,当时只做了常规登记。说明书折叠着塞在盒子里。
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我。我几步走过去,抓起塑封袋,动作近乎粗暴地扯开,掏出那个药盒,手指有些发颤地抽出里面折叠的说明书。快速展开,目光直接扫向最下方密密麻麻的副作用说明栏。
“可能导致肢体震颤、肌肉僵硬……”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药盒?肢体震颤?书房里爹那诡异的抽搐动作?小姨凌彬彬在葬礼上稳稳端着药杯的左手……她今早倒水时,那只右手也同样是纹丝不动的!一个癌症晚期、虚弱到需要坐轮椅的病人,怎么可能拥有如此稳定的双手?
这药是谁的?爹的?还是……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盒光滑的表面,寻找生产批号的位置。找到了,在盒子侧边底部,一行细小的黑色喷码:LOT:20241017A。
不对!
就在这行喷码数字的正上方,一道刺目的、新鲜的红色划痕,像一道狰狞的伤口,粗暴地覆盖了它!而在这道红痕的正下方,另一行手写的小字墨迹还带着未干透的湿润反光,清晰地标注着一个新的日期:
2025.03.08
那墨水的红色,和覆盖原批号的划痕颜色,一模一样,鲜艳得如同刚刚流出、尚未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