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深冬。机场国际出发大厅。巨大的落地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
寒风卷着零星的雪粒,敲打着冰冷的玻璃。大厅内暖气开得很足,
混合着各种语言、行李箱滚轮声和广播登机提示的嘈杂,构成一幅繁忙而疏离的现代图景。
VIP通道入口附近,相对安静一些。裴煜推着一个低调的黑色行李箱,站在一旁。
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身形挺拔,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淡淡倦意,但眼神沉稳温和。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几步之外,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林晚。
她穿着一件宽松柔软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外面搭着同色系的厚实披肩,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宽大的披肩帽子松松地罩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线条清瘦的下巴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她的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整个人陷在轮椅里,
显得异常单薄脆弱,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她的脸色依旧苍白,
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但那双露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却异常平静,
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空茫,静静地望着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起落的飞机。
“手续都办好了。”裴煜走到她身边,微微俯身,声音放得很轻,
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平静,“沈聿那边也联系好了,落地就有人接,直接去疗养院。
那边的环境和医疗条件都是顶尖的,对你的恢复最有利。”林晚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
几秒钟后,才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只有披肩柔软的绒毛随着动作微微颤动了一下。她没有说话。裴煜看着她这副样子,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这三个月的煎熬,只有他最清楚。
从手术室那个宣告死亡的夜晚,到秘密转院,到与死神拉锯般的抢救,
再到后来漫长而痛苦的术后恢复和癌症治疗……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林晚的身体被摧残得千疮百孔,而她的精神,似乎也在那场决绝的“死亡”之后,
彻底关闭了通往外界的大门。她变得异常沉默,眼神空洞,对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除了……对“离开”这件事的执念。“林晚,”裴煜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
试图捕捉她帽檐阴影下的目光,“到了那边,什么都别想,安心养病。
沈聿……他会照顾好你的。”提到沈聿的名字时,他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复杂。
那个远在异国他乡、林晚唯一信任的医生朋友,是她此刻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林晚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仿佛裴煜的话,
只是掠过耳边的风声。裴煜无声地叹了口气,站起身。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她能同意离开,已经是最大的妥协。他直起身,准备去推轮椅。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沉重、带着一种不顾一切气势的脚步声,如同失控的火车头,
由远及近,狠狠撞碎了VIP通道入口这方角落的宁静!“林晚!!!
”一声嘶哑的、饱含着巨大痛苦和狂喜的咆哮,如同惊雷般炸响!裴煜的身体瞬间绷紧,
猛地转头!瞳孔骤然收缩!只见顾言深如同疯魔般冲了过来!他形容枯槁,头发凌乱不堪,
眼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色,下巴上胡子拉碴,
曾经锐利如鹰隼的双眼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里面翻涌着极致的疯狂、难以置信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喜!
他身上那件昂贵的黑色大衣皱巴巴的,沾着不知名的污渍,
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颓废而绝望的气息,与周围光鲜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的目光,
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轮椅里那个裹在米白色披肩里的、单薄的身影上!是她!
真的是她!虽然被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身形,那感觉……他不会认错!她没有死!
她没有死!巨大的狂喜和一种灭顶的恐惧后怕瞬间席卷了他!这三个月如同炼狱!
他像疯了一样寻找她的“遗体”,却只得到“已按协议处理”的冰冷回复。
他砸了无数办公室,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却如同石沉大海!
那份“死亡宣告”和那封绝笔信,像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他酗酒,自残,
在幻觉里无数次看到她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他以为他彻底失去了她!永远地失去了!现在,
她就在这里!活生生的!“林晚!”顾言深不顾一切地冲到轮椅前,
巨大的冲力甚至带倒了旁边一个立式广告牌,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他完全无视了挡在轮椅前的裴煜,噗通一声,竟直接双膝着地,
重重地跪在了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昂贵的西裤膝盖瞬间被磨破!
他伸出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般的双手,想要去抓林晚盖在毛毯下的手,声音破碎不堪,
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极致的哀求:“你没死……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是他们骗我!是我错了!林晚!是我**!是我眼瞎!是我该死!你打我!骂我!
杀了我都行!别走!求求你别走!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罪!让我用下半辈子补偿你!
求你了林晚!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
曾经高高在上的顾氏总裁,此刻卑微如尘泥,跪在轮椅前,像一个最虔诚也最绝望的信徒,
祈求着神祇的垂怜。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顾言深癫狂的哭求,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惊愕、好奇、探究的视线纷纷聚焦过来,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裴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眼神冷冽如冰。他一步上前,身体如同最坚实的屏障,彻底挡在了林晚的轮椅前,
隔断了顾言深伸过来的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
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顾言深!你发什么疯!认错人了!立刻离开!
否则我叫保安了!”“认错人?!”顾言深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裴煜,
里面充满了疯狂的恨意和偏执,“裴煜!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是她!就是她!林晚!
我的林晚!”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推开裴煜,“滚开!你让我跟她说!林晚!你看看我!
我是言深啊!
斯底里、裴煜冷面阻拦、场面即将失控之际——一只苍白、纤细、骨节分明得有些嶙峋的手,
缓缓地从厚实的米白色披肩下伸了出来。没有去碰顾言深伸过来的、颤抖的手。
而是轻轻地、极其自然地,搭在了裴煜挡在她身前的手臂上。这个细微的动作,
带着一种无声的依赖和信任,让暴怒中的裴煜身体微微一震,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弛了几分。
然后,轮椅里的人,微微抬起了头。宽大的帽檐随着她的动作,向上抬起了一些。
露出了林晚的脸。依旧是苍白的,瘦削得颧骨微凸,带着大病未愈的虚弱。
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空洞平静的眼睛,此刻却清晰地映入了顾言深癫狂绝望的脸。
她的眼神里,没有震惊,没有恨意,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如同看陌生人般的……漠然。那漠然,比最锋利的刀刃还要伤人。
在顾言深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充满狂喜和哀求的目光注视下,林晚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后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却清晰地穿透了顾言深粗重的喘息和周围的嘈杂,像一片冰冷的雪花,
飘落在死寂的空气里:“裴煜,这位先生……是谁?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顾言深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脸,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歇斯底里的精神病患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疏离,然后,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的裴煜,语气平淡无波地补充道:“他好像……认错人了吧?
”那只苍白的手搭上裴煜手臂的瞬间,顾言深眼中燃烧的狂喜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
骤然凝固、僵硬,随即寸寸龟裂!他伸出去的手还僵在半空,
指尖离那米白色披肩的边缘只有几寸,却像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林晚抬起了头。
帽檐阴影下露出的那张脸,比三个月前更瘦削,颧骨的线条清晰得有些嶙峋,
唇色淡得几乎没有颜色。
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盛满小心翼翼爱慕、后来只剩下空洞死寂、最后化为冰冷锋芒的眼睛,
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恨,没有怨,没有波澜,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漠然。
那漠然,比最锋利的刀刃更甚,精准地剖开他所有癫狂的表象,
直刺内里那点可怜又可笑的悔恨。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涕泪交加、狼狈扭曲的脸,
像是在看一件陈列在路边的、沾满污垢的破旧物品,
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绪的陌生感。然后,她微微侧过脸,看向裴煜。
那个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无声的依赖和信任。“裴煜,这位先生……是谁?
”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丝气力不足的沙哑,却像淬了冰的银针,
清晰地扎进顾言深的耳膜,也扎进了他因狂喜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好像……认错人了吧?”“认错人了……”“认错人了……”这几个字,如同魔咒,
在顾言深混乱轰鸣的脑海里疯狂回荡、撞击!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将他彻底否定的冰冷力量!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表情在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和被彻底漠视的羞辱中扭曲变形。
他想嘶吼,想咆哮,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告诉她他就是顾言深!
那个她爱过、恨过、用生命报复过的顾言深!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哑声响。巨大的眩晕感袭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周围那些聚焦过来的、带着好奇和鄙夷的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在他**的皮肤上。
他感到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丢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所有的狼狈、不堪和迟来的卑微,
都在她那双漠然的眼睛里无所遁形。
“林晚……是我……是我啊……顾言深……”他徒劳地、破碎地挤出几个音节,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哀求。膝盖还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磨破的西裤布料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裴煜的脸色冷硬如铁。他挺直了脊背,将林晚的轮椅完全护在自己身后,
隔绝了顾言深那绝望的目光。他看着地上形容枯槁、如同疯魔的男人,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
只有一片冰冷的厌憎和警告。“顾言深,”裴煜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听清楚了。这位女士身体不适,需要安静。
你认错人了。立刻离开。否则,”他微微抬了抬下巴,
示意了一下不远处闻声赶来的两名机场安保人员,“后果自负。
”两名身材高大的安保人员已经快步走近,
眼神警惕地盯着跪在地上、情绪明显失控的顾言深。“先生,请您冷静!这里是公共区域!
”一名安保伸出手,试图去搀扶顾言深。“滚开!”顾言深猛地甩开安保的手,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裴煜身后的林晚,
爆发出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力量,“我没认错!就是她!林晚!你看着我!你看看我!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我把命给你!我把顾氏给你!
什么都给你!求求你……你看看我……就看我一眼……林晚……林晚!!
”他挣扎着想要再次扑过去,却被两名安保人员死死架住了胳膊。他拼命地扭动着身体,
昂贵的西装被扯得更加凌乱,头发散落下来遮住布满血丝的眼睛,
整个人陷入一种彻底崩溃的癫狂状态。嘶吼声在空旷的VIP通道入口回荡,
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不甘。轮椅里,林晚始终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或者说,
她的目光并未真正聚焦在顾言深身上。在顾言深被安保架住、发出野兽般嘶吼的瞬间,
她极其缓慢地、像完成一个设定好的程序般,重新垂下了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睑下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
她轻轻拉了拉裹在身上的厚实披肩,将自己更紧地缩进那米白色的柔软里,
仿佛外面的一切喧嚣、嘶吼、崩溃,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她的世界,
似乎只剩下这方轮椅,和这片包裹着她的、隔绝寒冷的织物。然后,
她极其轻微地、对着裴煜的方向,点了点头。一个无声的指令。裴煜立刻会意。
他不再看被安保拖拽着还在徒劳挣扎嘶吼的顾言深一眼,双手稳稳地扶住轮椅的把手,
微微用力,推动轮椅,转向VIP通道的入口。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守护者的坚定。
轮椅平稳地向前滑动。“林晚——!!别走!!求求你别走——!!
”顾言深撕心裂肺的哭喊被安保人员强行压制下去,变成了破碎的呜咽。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米白色的身影,毫无留恋地、决绝地背对着他,离他越来越远。
轮椅经过顾言深被架住的位置时,距离很近。
他甚至能闻到一丝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消毒水和药味混合的气息。林晚的头微微侧着,
靠在轮椅柔软的靠背上,脸朝着通道内部的方向。自始至终,她再没有抬一下眼,
再没有朝他所在的位置投来哪怕一丝一毫的余光。仿佛他这个人,
连同他此刻所有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卑微的祈求,都只是一粒不值得关注的尘埃,
被彻底地、干净地,摒除在了她的感知之外。漠视。
彻底的、绝对的、比恨意更残忍千万倍的漠视。轮椅平稳地滑入VIP通道的入口,
厚重的玻璃门在裴煜刷过证件后,无声地向两侧滑开,然后又缓缓合拢。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也隔绝了顾言深那最后一点绝望的视线。通道内温暖明亮,
安静得只有行李箱滚轮的细微声响。裴煜推着轮椅,步伐沉稳。
他低头看了一眼轮椅里安静闭目的林晚,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
脸色依旧苍白,但刚才那场风暴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他知道,
她搭在他手臂上的指尖,刚才曾有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冰凉。他没有说话,
只是将轮椅推得更稳了些。通道的尽头,就是登机口。巨大的舷窗外,
停泊着即将起飞的航班。就在轮椅即将抵达登机口,
空乘人员已经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迎上来时——轮椅里,一直闭目如同沉睡的林晚,
毫无预兆地,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甚至带着漠然空茫的眼眸深处,
骤然掀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痛苦!尖锐的、如同无数钢针同时刺入内脏的剧痛,
毫无征兆地从她脆弱的腹腔深处猛烈爆发,瞬间席卷了全身!“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短促的痛呼,从她紧咬的牙关里强行挤出!
她的身体在轮椅上猛地一弓!像一只被无形巨手狠狠攥住要害的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