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铁盒藏情梅雨季节的第三场雨敲在窗台上时,林挽在衣柜最底层摸到了那个铁皮盒子。
铜锁已经锈成青绿色,她费了点劲才撬开。里面没有金银细软,只有一沓泛黄的信,
信封上的字迹清隽,边角被潮气浸得发卷。“见字如面。今日去后山采了野茶,
炒出来带着兰花香,寄了一小包给你。”她指尖划过这句话,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陈澜蹲在老槐树下给她写信,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蝉鸣聒噪得像要把整个世界掀翻。
他说要考去南方的大学,那里有永远不谢的白玉兰。“实验楼后的爬山虎又长高了,
你总说它们像绿色的瀑布。”“食堂新做的桂花糕太甜,不如你外婆做的好。
”“听说你报了北方的志愿,也好,雪落下来时,该是极美的。”最后一封信没有署名,
只画了朵歪歪扭扭的玉兰花。那时她正忙着收拾行囊,把它随手塞进了盒子里,
一放就是十年。雨停的时候,林挽拆开那包压在信下的野茶。茶叶早已失了香气,
她却还是烧了水,泡出一杯淡得近乎透明的茶汤。窗外的玉兰树是去年栽的,
此刻正有零星花瓣落在湿漉漉的石阶上。她忽然想起陈澜临走时说的话:“信里说不完的,
我们见面再讲。”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
南方大学的玉兰花海,树下站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眉眼间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
林挽握着温热的茶杯,看着杯底沉落的茶叶,忽然笑了原来有些等待,从来都不算晚。
2玉兰重逢消息框还亮着,林挽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男人站在玉兰树下,
阳光透过花瓣在他肩头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老槐树下那个写信的少年。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删删改改,最后只回了两个字:“好看。”手机很快又震了震。
“下周去北方出差,听说你那边的银杏黄了?”她走到窗边,楼下的银杏确实开始泛黄,
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像谁撒了把碎金。十年前她在志愿表上填下北方的城市,
一半是真的想看看雪,一半是怕追着他去南方,会显得太刻意。后来陈澜的信越来越少,
最后彻底断了音讯,她以为那点少年心事,早被北方的风雪冻成了冰。“黄了,”她回,
“就是风大,能把人吹跑。”“那我多穿点。”后面跟了个笑脸表情,
笨拙得像他当年画的玉兰花。出差的日子定在周五。林挽提前半小时到了约定的咖啡馆,
选了靠窗的位置。玻璃上凝着薄霜,她用指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刚画完,
就看见窗外有人朝里挥手。陈澜穿了件深灰色的大衣,头发比照片里短些,眼角有了细纹,
可笑起来时,左边嘴角的梨涡还是和从前一样。他推门进来时带了阵冷风,
手里攥着个牛皮纸包。“给你的。”他把纸包推过来,“前阵子回了趟老家,
后山的野茶又长出来了,新炒的。”林挽拆开纸包,一股清苦的香气漫开来,
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当年的信,”他忽然开口,手指在咖啡杯沿打转。
“最后一封没写完。我去邮局寄信,看见你爸妈在填北方大学的报道单,就把笔停下了。
”林挽捏着纸包的手指紧了紧。原来不是忘了写,是不敢写。
窗外的风卷着银杏叶扑在玻璃上,沙沙作响。陈澜抬眼看她,
眼里的光像被雪埋了十年的火种,终于重新亮起来:“我查了天气预报,下周会下雪。
”她忽然想起他信里写的,“雪落下来时,该是极美的。”“嗯,”林挽点头,
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听说初雪天,适合把没说的话,都补回来。
”3初雪告白咖啡馆的暖气漫过来,把玻璃窗上的霜气烘成了水痕。远处的银杏树下,
有人在堆雪人,笑声被风卷着,飘得很远很远。初雪来得比预报早了一天。
林挽推开办公室窗户时,雪片正斜斜地打着旋儿落下来,把对面屋顶染成了淡青色。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陈澜发来的定位,就在楼下的便利店。她抓起围巾往楼下跑,
电梯里对着镜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触到脸颊,才发现自己在发烫。
便利店的暖风吹得人发困,陈澜正站在冰柜前挑牛奶,侧脸被头顶的灯照得很柔和。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手里拎着两袋热豆浆:“刚煮好的。”“你不是下午的高铁吗?
”林挽接过豆浆,指尖碰到他的,两个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改签到明天了。
”他低头拧开豆浆袋的封口,“想看看北方的雪,到底是不是信里写的那样。
”雪下得密起来,把街道铺成了白茫茫一片。他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偶尔有汽车驶过,溅起细碎的雪沫,
陈澜总会不动声色地往她这边靠一点。“当年在南方,”他忽然开口,
呼出的白气很快融进雪里,“每次下雨我都在想,你那边是不是在下雪。
”林挽想起那些独自在北方过冬的日子,雪下得最大的时候,她会把他写的信翻出来,
一封封读得指尖发僵。原来隔着千山万水,真的有人在同一片天空下,
替你记挂着一场雨或一场雪。走到街角的老槐树下,陈澜忽然停住脚步。树是新栽的,
枝干还没长粗,雪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倒像开了满树的梨花。
“这里和你学校的老槐树不一样。”他仰头看了会儿,忽然笑了,“但站在这里,
总想起给你写信的日子。”林挽望着他的侧脸,忽然明白有些记忆从来不会被时光磨平,
它们只是变成了藏在心底的种子,等一场合适的风雪,就会悄悄发了芽。“陈澜!
”她轻轻叫他的名字,声音被雪滤得很轻,“你信里说,信里说不完的,见面再讲。
”他转过头,眼里落满了细碎的雪光。“嗯。”“那现在,”林挽吸了口冰凉的空气,
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可以开始讲了吗?”陈澜看着她,忽然笑了。左边嘴角的梨涡陷进去,
像盛着化不开的蜜糖。他伸手,替她把被风吹到嘴边的围巾拢了拢,
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下巴。“好。”他说,“从哪一封开始讲起?”雪还在下,
落在他们发间、肩头,慢慢积起薄薄一层。4年之约老槐树下,两串脚印并排向前延伸着,
像两条终于交汇的线。雪没等他们把故事讲完就停了。第二天放晴时,
陈澜提着行李箱站在高铁站的月台上,哈出的白气在阳光下散得很快。“地址记好了?
”林挽替他理了理大衣领口,指尖扫过他颈间的围巾。那是她前晚连夜织的,针脚歪歪扭扭,
却被他宝贝似的围了一路。“记好了。”陈澜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
“等我回来。”是枚玉兰形状的银戒指,边角被磨得发亮,像是戴了很多年。林挽攥着戒指,
指尖被冻得发红,却不敢抬头看他,怕眼泪掉下来。列车启动时,
她看见他隔着车窗朝她挥手,白衬衫的袖口从大衣里露出来,
和十七岁那年在槐树下写信的模样渐渐重合。日子忽然变得飞快。
林挽每天下班都会绕到便利店买两袋热豆浆,路过街角的老槐树时,总会停下来站一会儿。
树桠上的积雪化了又冻,枝头慢慢冒出了青绿色的芽。陈澜的消息来得很勤。
有时是南方的白玉兰开了,他拍张照片发过来,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有时是加班到深夜,
发来一张空荡荡的办公室照片,配文说“比北方的夜冷”;更多的时候,
是问她“今天的银杏叶又黄了几分”。直到四月的一个傍晚,林挽收到他的消息:“下楼。
”她跑到窗边,看见楼下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陈澜穿着件浅色的风衣,
手里捧着个牛皮纸包,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却笑得像个孩子。“辞职了。
”他把纸包递给她,里面是用棉纸包着的野茶,“南方的玉兰看够了,
想来看北方的银杏结果。”林挽拆开纸包,兰花香混着风里的槐花香漫开来。
她忽然想起他写的第一封信,“今日去后山采了野茶,炒出来带着兰花香”。原来有些承诺,
真的能跨过十年的风风雨雨,准时抵达。“戒指呢?”陈澜忽然低头,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林挽把左手抬起来,银戒指在夕阳下闪着光,刚好套在无名指的第二道指节上。“戴反了。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把戒指转了个方向,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颤。
老槐树的叶子已经绿得发亮,风一吹,沙沙的响声像是谁在低声读着信。
远处的银杏树上挂着青涩的果子,沉甸甸的,像藏了满树的秘密。“还有很多信没讲完。
”林挽看着他,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陈澜笑起来,左边嘴角的梨涡陷得更深:“不急,
我们还有很多个秋天,很多场雪。”晚风吹过,带来远处花店的玫瑰香。
5玉兰扎根林挽忽然发现,那些藏在旧信里的时光,那些被风雪掩埋的心事,
终于在这个春天,长出了崭新的模样。秋末的银杏叶铺满了整条街时,
林挽和陈澜搬进了带小院的老房子。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是原主人留下的,
枝桠已经探过了二楼的窗台。陈澜搬来那天,特意在树下支了张木桌,摆上两只青瓷茶杯。
“以后就在这儿喝茶。”他蹲在地上摆弄茶盘,阳光透过泛黄的槐树叶落在他发顶。
“野茶快喝完了,明年开春,我们一起回趟老家采新的。”林挽正整理那些旧信,
闻言抬头笑了:“你还记得后山的路?”“记不清了。”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但跟着你走,总能找着。”窗台上的玉兰盆栽是陈澜从南方带来的,此刻正冒出几个花苞。
他说南方的玉兰是高大的乔木,到了北方,便成了需要细心照料的盆栽,
像极了当年莽撞南下的少年,如今在北方的烟火里慢慢扎了根。入冬第一场雪落时,
他们正在整理相册。泛黄的照片里,十七岁的陈澜蹲在老槐树下写信,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
而林挽站在不远处,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偷偷望着他。“原来那时候你就**我。
”陈澜指尖点着照片,眼里的笑意漫出来。“谁**了。”林挽把照片抢过来,
“是外婆抓拍的,说看我们俩傻愣愣的。”他忽然从身后抱住她,
下巴抵在她发顶:“当年最后那封信,其实写了半页。”“写了什么?
”“写想和你一起看北方的雪,想每天给你泡野茶,想……”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意,
“想把没说的话,攒一辈子慢慢说。”窗外的雪又大了些,落在窗台上簌簌作响。
林挽回头看他,刚好撞进他带笑的眼睛里,像落满了星光。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他在信里画的那朵歪歪扭扭的玉兰花,原来有些心意,从一开始就藏不住。“茶快凉了。
”她挣开他的怀抱,往茶杯里续了点热水,兰花香混着热气漫开来。陈澜走过来,
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两个人就这么站着,看窗外的雪落满枝头,
看院子里的老槐树在雪地里舒展着枝桠,像在守护着一整个冬天的温暖。“明年春天,
”林挽轻声说,“我们把玉兰树种到院子里吧。”“好。”他应着,声音温温的,
“让它在北方扎根,看我们慢慢变老。”6信里藏心茶杯里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
把两个人的影子映在上面,紧紧依偎着,像一封写了半生的信,终于找到了最温暖的归宿。
开春后,院子里的泥土刚解冻,陈澜便拉着林挽去花木市场挑玉兰树苗。
他选了棵枝干最舒展的,说这样栽下去,用不了几年就能长得和南方的老玉兰一样挺拔。
挖坑时,陈澜的皮鞋沾了满脚泥,林挽蹲在旁边递铁锹,看他额角渗出汗珠,
忽然想起那年他在老家后山采野茶的模样。“慢点挖,”她递过毛巾,
“又不是要今天就开花。”“想让它早点扎根。”他擦了把汗,
往坑里撒了把从南方带来的茶籽,“老家的茶树下总长玉兰,说这样茶叶会带花香。
”玉兰树种下的第三个月,枝头真的缀了几个花苞。那天林挽下班回家,
远远就看见陈澜站在树下仰着头,手机举得老高,大概是在拍花苞。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老槐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幅被时光浸软的画。“你看,
”他转身朝她挥手,眼里亮闪闪的,“快开了。”花苞炸开那天是周末,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花瓣上,奶白色的花瓣裹着嫩黄的蕊,真的带着淡淡的兰花香。
陈澜搬了把藤椅放在树下,泡了新采的野茶,茶香混着花香漫了满院。“外婆说,
”林挽抿了口茶,忽然开口,“当年她抓拍那张照片时,你其实早发现我在看你了。
”陈澜手里的茶杯顿了顿,耳根悄悄红了:“……她怎么知道?”“说你写信时,
嘴角一直偷偷翘着。”他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揉一团柔软的云。
阳光穿过玉兰花瓣,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和十七岁那年槐树下的阳光,慢慢重合。
秋末的银杏叶又黄透时,玉兰树的叶子落了满地。林挽踩着落叶去捡信,
那些旧信被她按年份排好,收在樟木箱里,带着淡淡的木头香。陈澜正在翻相册,
忽然指着一张照片笑:“你看这张,像不像我们现在?”照片是去年冬天拍的,
他从身后抱着她,两个人的影子映在结了霜的玻璃窗上,窗外是落满雪的老槐树。而此刻,
樟木箱上的玻璃窗正映着他们的影子——她靠在他肩上,他低头看着相册,
玉兰树的枯枝在窗外轻轻摇晃。“明年,”林挽忽然说,“回趟老家吧。”“采野茶?
”“嗯,”她点头,指尖划过相册里少年的笑脸,“也去看看那棵老槐树。
”陈澜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暖烘烘的。7树洞秘密窗外的银杏叶还在往下落,
像一封封写满时光的信,落在他们脚下,铺成了通往未来的路。回老家那天是清明,
细雨濛濛的,山路上的青苔滑得很。陈澜牵着林挽的手,一步一步往山上挪,像十七岁那年,
他也是这样牵着她,在雨后的山路找野茶。“记得这块石头吗?”他忽然停下,
指着路边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板。“你当年在这儿摔了一跤,手里的茶篓滚下去,
野茶撒了满地。”林挽笑出声,鞋尖踢了踢石板:“你还笑,
当时是谁蹲在这儿捡了半个钟头,说‘没事,够泡一壶了’。”后山的老槐树还在,
只是枝干更粗了,树皮上的沟壑里积着经年的雨水。陈澜仰头看了会儿,
忽然指着树杈:“看,我当年刻的字。”树干高处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被岁月磨得浅淡,
却还能认出是“林挽”。林挽的心忽然软得发颤,原来有些痕迹,比信存得更久。
采完野茶下山时,遇见了当年的邻居阿婆。阿婆眯着眼睛看了他们半天,
忽然拍着大腿笑:“是阿澜啊!当年总见你蹲在槐树下写信,写完了又不寄,塞在树洞里。
”陈澜的耳根腾地红了。林挽转头看他,他挠了挠头,声音低低的:“那时候怕你嫌我烦,
写了又不敢寄,就藏在树洞里,想着等你回来……”后来他们真的去了老槐树下,
陈砚之用树枝拨开厚厚的落叶,树洞里果然藏着些东西。几封没寄出的信,被油纸包着,
边角虽潮了,字迹却还清晰。“原来你写了这么多。”林挽摸着信纸,指尖被潮气浸得发凉。
“没敢给你看。”他蹲在她身边,雨丝落在他发间,“怕写得不好。”回程的火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