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录音笔。那时候很稀罕的东西。存储量很小,只能录几个小时。后来有了手机,这东西就被淘汰了,一直扔在老家的抽屉里,不知什么时候被我妈收拾东西时放进了这个书架当个摆设。
我起身,走过去,把它拿了起来。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份量。按下侧面的一个银色小按钮。
“滋啦……”
轻微的电流噪音响起,然后一个清晰又带着少年气的、略显紧张的声音从微型扬声器里传出来:
“…今天实验步骤…电流表并联…电压表串联…数据记录…”
是我自己的声音。是很多年前,我在物理实验室里对着它絮絮叨叨做实验记录的声音。青涩,认真,带着对未知世界纯粹的好奇和热情。
“滋啦……”
录音戛然而止。
我握着这个冰凉的、过时的小玩意儿,站在原地。少年那干净、充满探求欲的声音,和宴会厅里江晚那句冰冷的“这婚我不结了”,在我脑海里形成一种荒诞又残忍的对比。
纯粹的信任,被碾碎的信任。
一个荒唐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冰冷地钻进脑海。
如果……在她说那句“我不结了”的时候……在她被愤怒冲昏头脑、试图解释那三个小时的时候……在她未来可能会说出更多“真相”的时候……能有这样一个东西,忠实地记录下来……会怎样?
这个念头像一颗毒草的种子,悄然落在被怒火焚烧过的心田上。
我盯着手里这个旧旧的录音笔,指尖摩挲着它磨损的边角。然后,我把它放进了西装裤的口袋里。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大腿的皮肤,带来一丝异样的清醒。
现在不是沉溺的时候。
我重新坐回沙发,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那个黑色的、从不离身的平板电脑。开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我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将我从情绪泥沼里拉出来,投入冰冷现实的东西。
工作。
公司里几个核心项目的进度报告、财务报表、下周需要签署的重要合同……一行行数据和文字在屏幕上滚动。这些冰冷的符号、严谨的逻辑、精确的数字,构成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由规则和利益主导的、更简单也更可靠的世界。
我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屏幕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平板边缘,发出规律的轻响。大脑高速运转,分析着数据,评估着风险,规划着下一步行动。那些被背叛的狂怒、被当众羞辱的刺痛,似乎暂时被这强大的理性强行压制、驱离。
时间在绝对的安静中流逝。窗外的光线渐渐变得柔和,由刺目的白转为温暖的橙黄。
不知过了多久,平板电脑的屏幕暗了下去。我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大脑因为高度集中而微微发胀。
工作暂时处理完一段落。那些被压下去的黑色情绪,并没有消失,只是蛰伏。一旦停下,它们便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再次悄然探出头。
报复。
这两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思维的核心。
不再是冲动的嘶吼,而是需要精密的策划。我需要武器。需要了解我的敌人。需要知道在哪里能刺出最痛的一刀。
目标:林朔。
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地浮现。
林朔的身份是什么?医生。市三甲医院的心外科新锐。一个将手术台视为生命、将职业声誉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医生。
毁掉他。
不仅仅是要他付出代价,而是要精准地摧毁他赖以生存的、引以为傲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经明确,一种冷酷的、带着掌控感的平静重新笼罩了我。愤怒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不再是毁灭性的烈焰,而是被磨砺成了手术刀般的精准和寒意。
我拿起放在茶几上、处于关机状态的私人手机。开机。没有理会那些积攒的未接来电提示和短信(大部分是询问和安慰,夹杂着几条江晚的,被我直接忽略),直接打开浏览器。
搜索框。输入关键词:“林朔安南市第一人民医院心外科”。
搜索结果很快跳出来。第一条就是医院的官网,心外科专家介绍页面。
他的照片跳了出来。穿着干净笔挺的白大褂,戴着那副标志性的无框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照片上的他,笑容温和谦逊,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专注和自信。简历很漂亮:名校博士,海归经历,发表过多篇论文,参与过多次高难度手术,院内重点培养的骨干。
完美无瑕的履历。一个正在冉冉升起的医学新星。
我面无表情地滑动屏幕,眼神冰冷地扫过那些耀眼的头衔和成就。
真干净啊。
干净得让人想在上面狠狠划上一刀,留下无法愈合的丑陋疤痕。
一个名字被反复提及:刘培山教授。他是心外科的学科带头人,也是林朔的博士生导师和现在的顶头上司。在几篇新闻报道和医院内部的宣传稿里,刘教授对林朔赞誉有加,称他是“最有天赋的学生”,是“科室未来的希望”。
导师的器重……这很好。
我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平板电脑冰冷的边缘。目光落在刘教授那张严肃的、学究气十足的照片上。
然后,我点开了另一个页面。市卫生局的官方网站。找到了“执业医师信息查询”入口。
输入林朔的名字和执业地点。
页面跳转。林朔,男,执业地点:安南市第一人民医院。执业范围:外科(心外)。执业证书状态:正常。下面一行小字:如有违规行为举报,请点击此处。
违规行为……
我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一个模糊的计划轮廓,开始在这份冰冷的查询结果和那个旧录音笔带来的灵感中,缓缓成型。
就在这时,被我忽略许久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屏幕骤然亮起,闪烁着来电提示。
是江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