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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河》第三章:破碎的家庭
雨又下了起来。
林默站在一栋老旧居民楼前，抬头望去。三楼那扇窗户半开着，窗帘在风中无力地摆动，像一只垂死的手。
这是小舟的家。
他深吸一口气，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某种食物腐败的气息。楼梯扶手锈迹斑斑，台阶上散落着烟头和空酒瓶。他一步步往上走，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像敲在心上。
三楼，302室。
门虚掩着，没锁。
林默轻轻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客厅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杯，沙发上堆着脏衣服，茶几上摆着几个空酒瓶，还有一盘发霉的剩菜。电视开着，声音调得很低，正在播放一档无聊的综艺节目，笑声刺耳。
"有人吗?"他轻声问。没人回应。
他走到卧室门口，门缝里透出一丝昏黄的光。他敲了敲门:“李女士?我是林老师，小舟的班主任。"
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红站在门口,头发凌乱,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睡衣，手里还攥着半瓶白酒。她盯着林默，眼神浑浊，像一潭死水。
"你来干什么?"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想….看看小丹的东西，也想和您谈谈。”林默尽量让语气平和，“小舟他...最近怎么样?”
李红突然笑了，笑声干涩难听:“怎么样?他死了!你不知道吗?全校都知道了!老师逼死学生!多大的新闻!"
林默心头一紧:“不是的，李女士，我没有”
“没有?”她猛地打断，酒瓶砸在墙上，玻璃碎片四溅，“你天天问他作业!问他成绩!他回家就哭!他说你嫌他笨!嫌他拖后腿!"
林默震惊:"我没有!我从没说过这种话!我昨天还..."
“昨天?”李红冷笑，“昨天你让他留堂，他没回来!他回来就挨打!都是你!要是你没留他，他不会......不会....."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身体晃了晃，靠在门框上，肩膀开始抽动。
林默这才注意到，她右臂上有一道新鲜的淤青，像是被人用力掐过。
"谁打的你?"他下意识问。
李红猛地抬头，眼神凶狠:“关你什么事!滚出去!你们都滚出去!别再来烦我!"
林默没动。他看着这个被生活碾碎的女人，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愤怒、怜悯、还有.....一丝熟悉的痛.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那个总是蜷缩在墙角，被父亲打得不敢出声的女人。他也曾像小舟一样，默默捡起地上的碗筷，替母亲擦去血迹，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李女士，”他声音低沉，“小舟…...他很爱你。"
李红愣住，眼泪突然涌出。
"他…他说过?"
"他说他要回家看着你。”林默说，"他怕你一个人.……出事。"
李红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跌坐在地上，酒瓶滚到角落。她抱着头，嚎啕大哭:“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我那天喝多了……我没听见他喊……我没听见......"
林默蹲下身，轻声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红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他………他爸的弟弟….来要钱说要给老娘看病.…...我没钱......他就......就打我...小舟冲进来拦他……他……他推了小舟......好狠…...小舟撞到桌角…...流血了.....他说要去学校...我没拦他…….我以为.…..我以为他没事..可他…….他再也没回来......"
林默的心沉到谷底。
小舟手臂上的伤痕，不是自残-是被人推撞所致。而那个“他爸的弟弟”，就是他母亲的情人，也是长期家暴小舟的人。
"你知道他经常打小舟吗?"林默问。
李红愣住:“打…..打他?"
"他手臂上有伤，不止一次。”林默声音发冷，“你没看见?"
李红呆住，眼神空洞:“我………….我喝多了…….我看不清…..我以为..是摔的...”
她突然抱住头，哭得撕心裂肺:“我是他妈……我是他妈啊!我怎么I.怎么没看见...."
林默沉默。他无法指责这个女人。她也是受害者，被酒精、贫穷、背叛和暴力一点点吞噬。她爱小舟，但她的爱，像一场暴风雨，只会把孩子越推越远。
他站起身，环顾这间破败的屋子。墙上贴着小舟小学时的奖状，已经泛黄。书桌上堆着课本和练习册，最上面是一本《昆虫记》，书页翻到“蝉的一生”那章。
他拿起书，发现夹着一张纸条:
林老师:
我在窗台发现一只受伤的蝉，翅膀断了。它还能活吗?
我把它放进了盒子。
字迹稚嫩，带着一丝希望。
林默的眼眶突然发热。
他轻轻把纸条放回书里，合上。
"李女士，"他转身说，"小舟的遗物，我想带一些回去，可以吗?比如他的书、作业本....留给同学们做个纪念。"
李红没抬头，只是挥了挥手，像赶苍蝇。
林默抱起小舟的几本书和一个旧书包，正要离开，忽然听见李红喃喃道:
"他死前.给我发了条消息。"
林默停下:"什么内容?"
李红从枕头下摸出一部老旧的手机，屏幕碎了。她点开短信，递给他。
屏幕上只有一句话:
"妈妈，我好累。"
发送时间:昨晚18:05。
林默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
18:05.
就在他听见坠楼声前十二分钟。
小舟在死前，最后联系的人，是母亲。他发了“我好累”，而母亲，没有回复。
他把手机还给李红，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走出楼道时，雨更大了。他站在屋檐下，看着怀里的书包，仿佛能听见小舟的声音:
"你们都看不见我。"
是的，没人看见。
母亲看不见他的伤，老师看不见他的求救，同学看不见他的孤独，
而他自己，最终选择了消失。
林默抬头望天，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无法用“尽责”两个字，来安慰自己。
因为真正的责任，不是批改作业，不是谈心谈话，而是-看见。
看见那些沉默的呼救，
看见那些藏在笑容背后的泪，看见那些在暗河中挣扎的灵魂。
而他，又一次，错过了。
当晚，林默家。
他把小舟的书放在书架上，那本《昆虫记》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他翻开“蝉的一生”那章，旁边还贴着小舟的纸条.
苏晚走过来，轻轻抱住他:“你去了他家?"
"嗯。"
"她.....知道真相了吗?"
"她只知道一部分。”林默低声说，“她甚至不知道小舟被家暴。"
苏晚叹了口气:“有时候，最深的伤，藏在最亲的人手里。"
林默闭上眼:“我在想，如果那天我没让她回家，如果我坚持留她吃饭，如果我…早点发现那道伤痕.......
"没有如果。”苏晚打断他，“林默，你不是神。但你可以从现在开始，看见更多人。”
林默睁开眼，望向窗外。
雨还在下。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陈野坐在车里，盯着手机屏幕-那是一张模糊的照片:林默抱着小舟的书包，走出那栋破旧的居民楼。
他嘴角微微上扬，低声自语:
"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