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城管接过名片,脸都白了。
“哎哟!误会!误会大了!原来是沈总的人!您看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他点头哈腰,“我们这就走!这就走!周**,对不住!对不住!”
几个人灰溜溜地跑了。
楼道里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和沈聿琛。
还有他带来的律师。
空气凝滞。
他看着我。
目光落在我沾着辣椒油和酱汁的围裙上,落在我因为熬夜画图、做酱而略显憔悴的脸上。
“这就是你选的生活?”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我挺直背,迎着他的目光。“比签你的卖身合同强。”
他眼神暗了暗。
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只对律师吩咐了一句:“处理好后续。”
然后。
转身。
下楼。
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
像一阵毫无预兆的风。
律师留下来,公事公办地跟我了解情况,说会帮我办理一个家庭作坊式的小微食品加工备案手续,这样以后就合规了。
我拒绝了。
“谢谢。不用。”
“周**,沈总他……”
“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打断他,“麻烦转告沈总,我的事,不用他管。我能处理好。”
律师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点点头,离开了。
关上门。
背靠着门板。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是刚才的惊吓。
也是因为沈聿琛的突然出现。
他什么意思?
看我过得惨,施舍一点怜悯?
还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没有他沈聿琛,我周霁晚在这个城市寸步难行?
我攥紧拳头。
指甲陷进掌心。
不行。
“晚照”不能停。
但要换个方式。
不能再让人抓住把柄。
我找到赵阿婆,跟她商量。
“阿婆,我想租下您下午收摊后的摊位。”
赵阿婆的早餐摊只做到上午十点。
下午和晚上,摊位是空着的。
“租给我,我下午和晚上卖酱,还有拌面、拌饭。租金我按月给您。”
赵阿婆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什么租金不租金的!你随便用!阿婆下午正好回家带孙子!”
解决了场地问题。
我又跑了好几趟。
办理了食品摊贩的备案登记。
拿到了一个蓝色的小本本。
虽然只是最低等级的许可。
但至少。
合法了。
我的小摊,在赵阿婆早餐摊的原址,下午四点准时开张。
一辆二手的小推车。
上面用红漆刷着两个不算漂亮但很显眼的字:晚照。
旁边立着一块硬纸板招牌:
“晚照”手作酱料
拌面拌饭,香辣开胃
15元/份,加酱加量不加价
起初很冷清。
路过的人好奇地看看,又走开。
我不急。
把炉子点上。
锅里烧水。
水开,下挂面。
煮熟捞出,过一遍凉水,沥干。
放入一次性碗里。
淋上一点香油。
然后,打开我那几个宝贝酱罐子。
红油豆瓣酱、香辣牛肉酱、香菇笋丁酱……
挖一大勺,盖在面条上。
撒点翠绿的葱花,一小撮油炸花生米。
热气腾腾。
酱香混合着面香、葱香、花生香。
霸道地往人鼻子里钻。
第一个顾客是个刚下班、一脸疲惫的年轻女孩。
“老板,这……好吃吗?”她犹豫地问。
“不好吃,不要钱。”我笑着说。
她点了一份红油豆瓣酱拌面。
我当着她的面操作。
面条根根分明,裹着红亮诱人的酱汁。
她端着碗,站在小摊边,小心地尝了一口。
眼睛瞬间亮了。
“唔!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着,又猛吃了几口。
很快,一碗面见了底。
她意犹未尽:“老板,再来一份!打包!牛肉酱的!”
“好嘞!”
第一单生意成了。
她付了三十块。
像打开了开关。
渐渐地。
有人被香味吸引过来。
“老板,来份牛肉酱拌饭!”
“我要香菇笋丁的拌面!”
“这酱单卖吗?给我来一罐!”
小小的摊子前,开始有人排队。
我忙得脚不沾地。
煮面,拌饭,挖酱,收钱。
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
手臂酸得抬不起来。
但心里是热的。
是实的。
“晚照”的名气,像我的酱香一样,慢慢在这个小小的社区扩散开。
有人是冲着味道来。
也有人是冲着我的“八卦”来。
毕竟,逃了沈家太子爷婚的女人,在这个城市也算是个“传奇”。
“老板娘,听说你甩了沈聿琛?真的假的?”
“姐们儿,牛逼啊!沈聿琛那合同我也听说了,换我我也不敢签!”
“老板,你缺合伙人吗?我出钱!”
对这些议论,我大多一笑置之。
偶尔回一句:“酱好吃就行,别的少打听。”
日子忙碌而充实。
虽然累。
但每一分钱都赚得踏实。
账户里的数字缓慢但坚定地增长着。
我换了出租屋。
搬到了离摊位更近、稍微宽敞明亮一点的一居室。
添置了新的、容量更大的锅和保温桶。
还雇了一个手脚麻利的阿姨,下午来帮忙洗菜、洗碗。
生活好像真的在一点点变好。
直到那天。
下着瓢泼大雨。
生意冷清。
我和帮忙的刘阿姨早早收了摊。
推着车往回走。
路过一个高档小区门口时。
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缓缓滑到我身边停下。
车窗降下。
露出沈聿琛没什么表情的脸。
雨水顺着车窗玻璃往下淌。
“上车。”他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幕。
我推着车,没停。
“周霁晚。”他声音沉下去。
我继续往前走。
车子缓缓跟着。
“淋雨好玩?”他语气带上一点烦躁。
“沈总,”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看他,“我的事,不劳您费心。您这车太贵,我这一身雨水,弄脏了赔不起。”
他盯着我。
眼神沉沉。
像酝酿着风暴。
几秒后。
他推开车门。
一把黑色的大伞撑开。
他下车。
锃亮的皮鞋踩在积水的路面上。
昂贵的西装裤脚瞬间洇湿一片。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伞面大部分遮在我头顶。
雨水打湿了他半边肩膀。
“跟我回去。”他伸手想拉我。
我猛地后退一步。
警惕地看着他。
“沈聿琛,你想干什么?”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
“跟我回去。”他重复,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别在这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我笑了。
雨水流进嘴里。
又咸又涩。
“**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丢谁的人了?碍谁的眼了?沈总您吗?”
他眉头紧锁。
“周霁晚,别跟我犟。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说你?怎么说我?”
“不知道。也不关心。”我推起小车,“麻烦让让,挡路了。”
“那份合同!”他突然提高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我撕了!”
我推车的动作顿住。
抬眼看他。
雨幕中。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
有愠怒。
有疲惫。
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所以呢?”我问。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平复情绪,“跟我回去。我们重新开始。没有合同。”
雨声哗哗。
世界一片喧嚣。
又仿佛一片死寂。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我曾深爱过、仰望过,最后又狠狠推开我的男人。
他此刻站在雨里,昂贵的西装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狼狈。
他说,他撕了合同。
他说,重新开始。
多么诱人的橄榄枝。
换做以前的我。
大概会欣喜若狂,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吧?
可现在。
我看着他。
心里异常平静。
像一潭深水。
再大的石头砸下去。
也激不起太大的浪花了。
“沈聿琛,”我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合同撕了,挺好。”
他眼神微动。
似乎以为我松动了。
我继续道:“但撕了合同,不等于撕了我们之间的问题。”
他蹙眉。
“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一纸合同。”我看着他的眼睛,雨水顺着睫毛流下,视线有些模糊。“是你打心眼里,就没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人。”
“你追我,或许是真的喜欢过我的‘倔’。”
“可你喜欢的,是笼子里的金丝雀偶尔扑棱两下翅膀。”
“而不是一只真正想要搏击长空的鹰。”
“那份合同,只是把你心里的想法,白纸黑字地写了出来。”
“你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别人对你俯首帖耳。”
“而我,”我指了指身后简陋的小推车,又指了指自己沾满油污的围裙,“现在只想掌控我自己的锅铲,我自己的味道,我自己的人生。”
“我们不是一路人。”
“以前不是。”
“撕了合同,也不是。”
“回不去了。”
说完。
我没再看他。
用力推起沉重的小车。
车轮碾过积水。
溅起浑浊的水花。
一步步。
走进滂沱的雨幕里。
把那个撑着黑伞、站在豪车旁的高大身影。
彻底抛在身后。
雨水冰冷。
打在脸上生疼。
但心口那块地方。
却前所未有地滚烫。
和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