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夏日的缅怀蝉鸣把七月的午后泡得发涨,老藤椅在院角发出吱呀的轻响,
像外婆连辛月没说完的叹息。周耳把脸贴在竹席上,能闻到阳光晒过的草木气,
混着外婆衣襟上淡淡的药味——那是常年照顾她落下的风湿,阴雨天会疼得厉害。“小耳,
还记得你爸妈最喜欢的花吗?”外婆的声音混着蒲扇摇出的风,慢悠悠地飘过来。
周耳没回头,手指抠着竹席的纹路。她十四岁了,
早过了需要大人用“还记得吗”来提醒回忆的年纪,但关于父母的事,外婆总爱这样问。
像是怕她忘了,又像是怕自己先说出口,会惊碎什么。“向日葵。”她闷声答。
相册里有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男人穿着警服,把一朵比脸还大的向日葵塞给身边的女人。
女人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周耳,那时候她还不会走路,
只会抓着妈妈的衣角流口水。后来外婆说,那天是爸妈的结婚纪念日,
也是她第一次会叫“爸爸”的日子。藤椅又响了一声,外婆大概是坐直了些。“你爸啊,
总说向日葵好,跟着太阳走,心里亮堂。”她顿了顿,蒲扇的节奏慢了半拍,
“他和你妈出任务那天,也是个大晴天,太阳毒得很……”后面的话被蝉鸣吞了进去。
周耳知道接下来的情节,就像知道课本里的乘法表一样熟练。两辆警车追着逃窜的走私犯,
在城郊的盘山公路上撞成了火球。新闻里播过,邻里议论过,学校老师提起时会放低声音。
但这些都不如外婆在无数个夜晚,抱着她哭到发抖时说的那句“他们是英雄”来得真切。
英雄。这个词被大人们反复提及,像一枚沉甸甸的勋章,别在周耳单薄的成长里。
可她宁愿不要这勋章,宁愿爸妈像楼下张阿姨家那样,会因为晚饭做了青椒还是茄子拌嘴,
会在她考试考砸时揪着她的耳朵骂。“明天去看看他们吧。”外婆的声音软下来,
带着点恳求的意味,“你爸战友的儿子也会去,叫齐萧,比你大一岁,
小时候你们还一起玩过泥巴呢。”周耳终于转过头。外婆的头发白了大半,
在阳光下像撒了层霜,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太多东西,有思念,有疲惫,
还有对她小心翼翼的疼惜。她点点头,没说好不好,只是伸手接过外婆手里的蒲扇,
替她摇了起来。扇叶划过空气的声音,和蝉鸣、藤椅的吱呀声混在一起,
倒让这漫长的午后显得不那么难熬了。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外婆就起来煮了鸡蛋。
周耳看着她把两个白胖的鸡蛋放进竹篮,又往里面塞了块蓝布,
布上绣着小小的向日葵图案——那是妈妈生前绣了一半的,外婆后来接着绣完了。
“带上这个,你爸妈看了高兴。”外婆把竹篮递过来,手指在布面上轻轻摩挲。
城郊的烈士陵园在半山腰,爬上去要走很长一段石阶。周耳提着竹篮走在前面,
外婆跟在后面,走几步就喘口气。晨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像一地碎掉的光斑。墓碑区很安静,只有风穿过松树林的声音。
周耳在熟悉的那两块墓碑前停下,照片上的父母笑得依旧明亮,只是被岁月蒙上了一层薄灰。
她蹲下身,用袖子仔细擦去照片上的尘土,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他们。
外婆把向日葵摆在碑前——是她凌晨去花市挑的,花盘又大又圆,花瓣金灿灿的,
真像把小太阳。“阿哲,晓芸,”外婆蹲下来,声音轻轻的,“小耳长高了,学习也挺好,
你们放心……”周耳没说话,只是把那块绣着向日葵的蓝布铺在墓碑前。她想起小时候,
妈妈总把这块布盖在她的小床上,说这样睡觉会做甜甜的梦。就在这时,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周耳回过头,看见一个男孩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
和她们带来的几乎一模一样。男孩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个子比周耳高一些,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亮,像盛着晨光。他似乎也没想到这里会有别人,愣了一下,
然后朝她们这边看过来。当他的目光落在周耳外婆身上时,眼睛亮了亮,快步走了过来。
“连奶奶好。”他的声音很干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外婆显然认识他,
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是齐萧啊,长这么高了。”齐萧笑了笑,
把手里的向日葵放在旁边的墓碑前——那是他爸爸的墓碑,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和周耳爸爸同款的警服,笑容同样爽朗。“我妈今天不舒服,
让我来看看叔叔阿姨和我爸。”他说着,转过头看向周耳,眼神里带着点好奇,
“这位是……”“这是周耳,周哲和林晓芸的女儿。”外婆介绍道。齐萧的眼睛更亮了些,
他朝周耳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好,周耳。我是齐萧。”周耳看着他,
又看了看他摆在爸爸墓碑前的向日葵,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并没有那么难熬。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向日葵的花瓣上,也落在两个少年的脸上,暖洋洋的。
第二章:校园的重逢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钻进教室,周耳把额头抵在微凉的玻璃窗上,
看楼下穿着迷彩服的新生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军训。初二的教学楼在三楼,
刚好能望见操场的一角,教官的口令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像被揉碎的纸团。“周耳,
发什么呆呢?老班叫你去办公室拿作业。”后桌的林小满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的背。
周耳回过神,指尖在玻璃上留下一小片白雾。她应了声,起身时不小心碰掉了桌角的笔记本,
哗啦啦散了一地的纸页里,夹着半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是上个月在烈士陵园捡的,
被她小心地压在了里面。她蹲下去捡,指尖刚碰到那片花瓣,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喧闹。
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过,其中一个穿着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
正笑着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周耳的动作顿住了。
是齐萧。他似乎也察觉到注视,下意识地朝教室这边看了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
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浮出惊讶,跟着扬起一个熟悉的笑——和那天在陵园里一样,
干净得像被水洗过。周耳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
把花瓣和纸页一股脑塞进笔记本里,抱着本子快步走出教室。经过齐萧身边时,
她听见他跟同伴说了句“等我一下”,然后脚步声在身后停住。“周耳?”她停下脚步,
转过身。齐萧就站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比上次见面时好像又高了些,
白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真的是你,”他眼里带着笑意,
“你也在这个班?”“嗯,初二(三)班。”周耳的声音有点干,
她注意到他胸前的校牌——初二(五)班,齐萧。原来就在隔壁。“挺巧的。
”齐萧挠了挠头,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笔记本上,“去拿作业?”“嗯。”“一起走?
我刚好要去办公室交表。”教学楼的走廊很长,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
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两人并肩走着,谁都没说话,只有鞋底蹭过地面的沙沙声。
周耳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他,发现他走路时脊背挺得很直,像棵年轻的树。“你外婆还好吗?
”齐萧忽然开口。“挺好的,就是风湿还没好。”周耳答。“我妈上次说,
有个老中医的方子挺管用,回头我找给你。”“……好,谢谢。”办公室里人不多,
周耳找到自己班的作业本,抱着一摞转身时,看见齐萧正站在门口等她。阳光落在他发梢,
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她忽然想起外婆说的,小时候他们一起玩泥巴的事,
只是那些记忆太模糊,像蒙着一层雾。从那天起,周耳和齐萧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会在放学的路上碰到,齐萧会帮她拎沉重的画板;会在图书馆的角落里遇见,
他看刑侦杂志,她画素描,偶尔抬头相视一笑,空气里都是安静的味道。
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是周耳的秘密基地,那里能晒到下午的太阳,还能看见楼下的香樟树。
这天她正对着画板发呆,齐萧端着两本书走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在想什么?
”他把一本《向日葵种植指南》推到她面前。周耳愣了一下,翻开封面,
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齐萧的字迹:“我爸说,你爸妈以前在阳台种过很多向日葵,
这本书或许你会喜欢。”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纸页,眼眶忽然有点热。这些年,
大人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父母”这个词,生怕刺痛她,可齐萧不一样,
他像捧着一件珍贵的礼物,自然地提起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往事。“谢谢。”她低声说。
“不客气。”齐萧翻开自己的书,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
下周六学校组织去郊外写生,你去吗?”“去。”“那到时候一起?我知道有个地方,
向日葵开得特别好。”周耳抬起头,撞进他明亮的眼睛里,那里盛着比阳光还暖的东西。
她点了点头,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然而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校园里开始流传一些闲话。“喂,你看,周耳又跟那个齐萧在一起了。
”“就是那个爸妈都牺牲了的女生?”“听说他们爸妈是一起出事的,
难怪走那么近……”“说不定是觉得彼此可怜,才凑到一起的吧。”这些话像细小的针,
悄无声息地扎进周耳心里。她开始刻意避开齐萧,放学时故意绕远路,
在图书馆看到他就换个位置。齐萧显然察觉到了她的疏远,几次想跟她说话,都被她躲开了。
这天放学,周耳刚走出校门,就被几个女生拦住了。带头的是班里的文艺委员,
平时总爱对人指手画脚。“周耳,你是不是故意接近齐萧啊?”她抱着胳膊,语气带着嘲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让他可怜你。”周耳攥紧了书包带,指甲掐进掌心:“我没有。
”“没有?那你天天跟着他干嘛?”另一个女生帮腔,“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情况,
别拖累人家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你们在说什么?
”齐萧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们身后,脸色有些沉。那几个女生显然有点怕他,
讪讪地闭了嘴。“我们……我们就是跟周耳开个玩笑。”文艺委员强装镇定地说。“玩笑?
”齐萧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扫过她们,“拿别人的痛处当玩笑,很好笑吗?”他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让人不敢反驳的力量。那几个女生对视一眼,没敢再说什么,转身跑了。
巷子里只剩下周耳和齐萧两个人。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周耳低着头,肩膀微微发颤。
“别听她们的。”齐萧走到她面前,声音放软了许多,“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周耳咬着唇,
忽然抬起头,眼睛红红的:“那她们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吗?
我们是不是真的因为爸妈的事,才会这样……”齐萧看着她,忽然伸出手,
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像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周耳,”他的目光很认真,
“我们在一起,不是因为可怜,也不是因为爸妈。是因为我觉得,跟你在一起的时候,
很舒服。”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周耳看着齐萧清澈的眼睛,
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情绪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她点了点头,小声说:“嗯,我也是。
”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清脆地划破了黄昏的宁静。香樟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
像在悄悄记录着这个属于少年少女的、温柔的瞬间。
第三章:意外的变故初冬的雨总是带着股钻心的凉,周耳把围巾又紧了紧,
还是挡不住风往领子里钻。她站在医院住院部楼下,看着玻璃窗里映出的自己,
鼻尖冻得通红,手里保温桶的温度透过布料渗出来,
暖得让人踏实——那是外婆特意炖的排骨汤,给齐萧的妈妈送的。上周齐萧没来上学,
周耳去五班问了才知道,他妈妈突然晕倒被送进医院,诊断是急性胆囊炎,需要立刻手术。
等她找到齐萧家那间旧居民楼时,只看见紧闭的铁门,邻居说他一早就去医院陪护了。
“周耳?”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耳回头,看见齐萧从楼梯口跑出来,
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大概是刚冒雨从病房下来。他穿的还是上周那件薄外套,
袖口磨得有些发白,看见她手里的保温桶,眼神愣了一下。“我听同学说阿姨住院了,
”周耳把保温桶递过去,“我外婆炖了汤,说对恢复好。”齐萧的手顿了顿才接过来,
指尖凉得像冰。“谢谢,”他声音有点哑,低头看着保温桶,“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不麻烦呀,”周耳笑了笑,想让气氛轻松点,“阿姨现在怎么样了?手术顺利吗?
”提到妈妈,齐萧的肩膀垮了垮,眼里的光暗了暗。“手术挺顺利的,但后续还要住院观察,
医药费……”他没说下去,但周耳看懂了他眼底的难色。齐萧的爸爸牺牲后,
家里全靠他妈妈在超市理货维持生计,这次突发的大病,
显然让这个本就不宽裕的家雪上加霜。“需要帮忙的话,你跟我说呀。”周耳脱口而出。
她攒了不少零花钱,还有外婆偶尔给的奖励,虽然不多,总能帮上点小忙。齐萧却摇了摇头,
往后退了半步,像是刻意拉开距离。“不用了,”他语气有点硬,“我自己能解决。
”周耳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她知道齐萧要强,可这种时候,
何必硬撑着呢?“齐萧,我们是朋友啊……”“正因为是朋友,才不想让你操心这些。
”齐萧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点她从没听过的急躁,“你回去吧,这里我一个人能应付。
”雨又大了些,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周耳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想说些什么,
却被他眼里的疏离堵了回去。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得出一句“那你照顾好自己”,
转身走进了雨里。从那天起,齐萧变得更忙了。他白天在学校和医院之间两头跑,
放学就去快餐店打小时工,常常忙到深夜。周耳好几次在早读课上看见他趴在桌上补觉,
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打了一拳,课本边缘还沾着油渍。她想帮他,
把自己的零花钱偷偷塞进他的书包,第二天却被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夹着一张纸条:“你的心意我领了,钱你自己留着。”她带了双份的早饭,
他说自己吃过了;她想替他抄笔记,他说不用麻烦,自己会找同学借。
他像在自己和她之间划了一道无形的线,客气,却也冰冷。这天放学,
周耳路过学校附近的废品站,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弯腰搬纸壳。穿的还是那件薄外套,
动作却有些笨拙,大概是没站稳,怀里的纸壳哗啦散了一地。是齐萧。周耳心里一紧,
快步跑过去帮他捡。“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带着点急,“不是说去快餐店打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