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城的初夏,傍晚时分,天际线被夕阳染成一片暧昧的橘红。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像一尾沉默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入位于半山的沈家别墅区。车轮碾过光洁如镜的柏油路,穿过精心修剪、却透着一股人工规整气息的园林,最终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欧式主楼前。
车门被侍者恭敬地拉开。
沈薇深吸了一口气,才将那双穿着廉价帆布鞋的脚,踏上车门外柔软如茵的草坪。脚下过于真实的触感,与她此刻仿若梦游的心境格格不入。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从某个奢华杂志内页直接剪切出来的景象。巨大的拱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以及垂落下来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水晶吊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的香氛,与她过去二十四年所熟悉的、混杂着油烟和旧楼淡淡霉味的空气截然不同。
“薇薇,我们到家了。”身旁,衣着华贵、风韵犹存的赵美玲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激动和哽咽。她伸出手,想挽住沈薇的胳膊,却被沈薇一个不经意的侧身避开了。
沈薇只是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磨砺出的警惕和坚韧。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至少,在三天前DNA检测报告出来之前,不是。
“**妹……哦不,是林晚,她应该已经在里面等着了。”沈国华,她的生父,沈氏集团的掌门人,声音沉稳,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他审视地看了沈薇一眼,那目光不像是在看失而复得的女儿,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入库、品相待定的资产。
“妹妹……”沈薇在心里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林晚,那个占据了本应属于她的人生二十四年的女孩。
一行人走进客厅。客厅大得惊人,空旷中透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就在这时,旋转楼梯上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女子缓缓走下。
沈薇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那女子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珍珠白色连衣裙,身姿优雅,步履从容。她的头发挽成一个松散而精致的发髻,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她的面容姣好,五官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符合所有主流审美的温婉柔美。
这就是林晚。沈家培养了二十四年的千金。
林晚走到众人面前,脸上绽放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激动与忐忑的笑容。她先是对沈国华和赵美玲柔声唤道:“爸爸,妈妈。”然后,目光才转向沈薇。
那目光,清澈、温和,带着显而易见的善意。
“你就是沈薇吧?欢迎回家。”林晚伸出手,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温柔动听,“我是林晚。”
沈薇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她犹豫了一下,才伸出自己的手。她的手因为常年做零工,指节略显粗糙,掌心甚至还有未完全褪去的薄茧。
两只手轻轻一握。
林晚的手微凉,而沈薇的掌心则带着一丝汗湿的温热。
一触即分。
“你好。”沈薇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敏锐地捕捉到,在林晚眼底最深处,在她完美无瑕的笑容背后,似乎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情绪——不是欢迎,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被强行压制的审视,甚至是,一丝冰冷的评估。
是错觉吗?
“房间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就在我隔壁。我带你去看看?”林晚主动提议,语气热情。
赵美玲立刻附和:“对对,让晚晚带你去。你们姐妹俩正好熟悉熟悉。”
沈薇没有拒绝。她点了点头,沉默地跟在林晚身后。
楼梯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吸走了所有声音。走廊很安静,两侧挂着一些抽象的油画,色彩浓郁,笔触狂放,与这栋房子整体的沉稳格调有些违和。
林晚在一扇房门前停下,推开。
“看看喜不喜欢?如果不满意,我马上让人重新布置。”
房间很大,带着独立的浴室和衣帽间。装修风格是柔和的米白色调,公主床,飘窗上放着柔软的抱枕。一切都完美得像是样板间,但也同样,没有丝毫人气。
“很好,谢谢。”沈薇说。她走到房间中央,那个过于巨大的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与这个梦幻的房间格格不入。
她蹲下身,打开行李箱,从层层叠叠的普通衣物中,小心地取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老旧的木质音乐盒。漆面有些斑驳,边角也有细微的磕碰痕迹。这是她已故的养母,不,是她的生母阿萍,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这个音乐盒很别致。”林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
沈薇动作一顿,将音乐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是我妈妈留下的。”
“哦……”林晚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了然和同情,她没有追问是哪个“妈妈”,只是微笑道,“保留着念想很好。你以后在这里,会拥有更多、更好的东西。”
这话听起来是安慰,但沈薇却从中品出了一丝微妙的意味。
“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沈薇直接说道。她不擅长,也不打算应付这种绵里藏针的寒暄。
林晚从善如流:“好的,那你先休息。晚餐时我来叫你。”她转身,姿态优雅地离开,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沈薇一个人。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脊背微微松弛下来。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陌生而华丽的庭院。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光洁的窗玻璃反射出的室内景象。
在她身后,房门下方那道狭窄的缝隙外,有一道阴影,静静地停留了片刻。
像是有人,刚刚就站在门外,并未立刻离开。
阴影停留的时间很短,随即无声无息地移开。
沈薇猛地回头,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是林晚吗?她为什么停在门外?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像细小的藤蔓,悄然缠上了她的心头。这个家,远比她想象的,更要复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