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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鸿
九月的阳光，依旧带着盛夏的余威，透过礼堂高大的窗户，在布满细小尘埃的空气里，切出一道道光路。高二开学典礼，空气闷热而嘈杂，混合着新书本的油墨味和少年们未经打理的汗味。
林墨坐在靠后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新发教材的塑料封膜，几乎要在这种集体性的昏昏欲睡中合上眼皮。直到那个声音透过有些失真的音响传来，清冽得像山涧敲击岩石的泉水，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困意。
“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高二一班的苏晚晴……”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无数个黑压压的后脑勺，精准地落在了主席台那个穿着干净白色衬衫、蓝色百褶裙的身影上。
苏晚晴。
这个名字在晨光中学，几乎是一个符号。象征着遥不可及的优秀，和不容亵渎的美好。她站在台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身姿挺拔，下颌微扬，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原本躁动的礼堂渐渐安静下来。
林墨听不清她具体在说什么，或许是关于新学期的展望，或许是关于青春的奋斗。他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被那个身影攫取了。阳光恰好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边，她垂落的几根发丝随着她讲话的节奏微微晃动，像在演奏某种无声的旋律。
真耀眼啊。林墨心里默默地想。像悬挂在遥远天际的星辰，明亮，清晰，却隔着亿万光年的距离。
他的同桌兼好友赵强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带着男生间惯有的调侃：“啧，看入迷了？苏大校花，名不虚传吧？我听说上学期光情书就收了一抽屉……”
林墨猛地回过神，有些狼狈地收回目光，嘟囔了一句：“瞎说什么。”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漏了几拍。
他重新将视线投过去，这一次，他试图用一种更“客观”的眼光去审视。苏晚晴的确很美，不是那种带有攻击性的明艳，而是一种清丽脱俗的精致。皮肤白皙，鼻梁挺翘，唇形饱满，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像是浸在泉水里的墨玉，沉静，疏离，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但让他心头一颤的，是当她念到一段关于“坚持梦想”的稿子时，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了一丝什么——不是照本宣科的麻木，也不是慷慨激昂的热情，而是一种……近乎于执拗的微光，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发言结束，她鞠躬，下台。礼堂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其中夹杂着不少男生格外卖力的喝彩。她步履从容地走回班级区域，面对各方投来的目光，她只是微微颔首，脸上带着礼貌的、程式化的微笑，完美得像一张精致的面具。
林墨看着她坐在一群女生中间，却像被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子隔开。周围的女生兴奋地和她说着什么，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那份疏离感并未因距离的拉近而减少分毫。
“看见没，”赵强还在喋喋不休，“那就是云端上的人。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敢打赌，追她的人能从这儿排到校门口，什么学霸、富二代、体育特长生……咱们啊，看看就得了。”
林墨没有接话。他默默地低下头，翻开了崭新的物理书。书页空白处，他下意识地用笔尖勾勒起来。寥寥几笔，一个模糊的、带着话筒的侧影便跃然纸上。他猛地停笔，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用凌乱的线条将那个轮廓涂黑、覆盖。
一种混合着自卑和怅然的情绪，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赵强说得对，苏晚晴是完美的代名词，而他林墨，不过是这所学校里最普通不过的一员。成绩中上，长相清秀但绝不出众，性格不算内向，但也绝非活跃。最大的爱好和特长是画画，却也从不敢在人前显露。
惊鸿一瞥，心湖已被投下石子，涟漪层层荡开。但他清楚地知道，这涟漪，终将无声无息地消散于水下，不会惊动水面上的那只天鹅分毫。
这注定是一场，始于他，也终于他一个人的默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