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好久不见......”
暴雨瓢泼,雨水敲打着青石板,几乎将那道黯哑带颤的嗓音冲得支离破碎。
魏若绾惊骇地后退半步,看着跪在雨中的男人。
那素日清冷、足以让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的人,此刻竟然浑身湿透,发丝凌乱,脸上只剩卑微的祈求,像是濒临崩溃的野兽。
“五年了,你又要再丢下我一回,是吗?”
他抬头,眸子猩红,雨水夹杂着泪水滚落,嘴角扯出一个破碎的笑:
“夫人,真心换真心,你教我的啊......”
“你说爱能让人生出血肉,我信了,可是夫人,我也是会痛的。”
“是你先招惹的我,让我生出了血肉......可又是你一走了之,像是刮骨一般,亲手将我身上的血肉一刀刀剐下去......”
他猛地向前膝行一步,不顾地上的泥泞,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她的腿,将脸深深埋在她湿透的裙摆间。
最后,却只是发出一声压抑的悲咽:
“绾儿......别丢下我。”
魏若绾登时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那张脸,比昔日更加棱角分明,褪去所有的青涩后,只剩下濒临破碎的疯狂,几乎要将她溺毙。
她险些忘了,其实曾经的时不宴,也只是个清风傲骨的小书生......
雨越下越大。
魏若绾闭上眼,恍惚间听见五年前那个夏日的风声。
那时,她是第一次穿越来这个地方。
***
五年前,扬城。
“**,您已经在教坊司逛了大半天了......”
“您眼光也太高了,那些身子清白、乖巧听话的男伶和小倌,全都被咱们看了个遍了,还是没有瞧得上的吗?”
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魏若绾被吵得头疼,勉强动了动眼皮。
只见眼前雕梁画栋,锦帘绣帐,数名少年姿容秀丽,衣衫轻薄,个个低眉顺眼,像一排任人采撷的礼物。
这阵仗......怎么像是古装剧里,某种不太正规的,风流场所?
天!!魏若绾猛地清醒,瞳孔地震。
昨晚她过生日,好闺蜜心血来潮给她唱了首歌,祝她暴富一个亿,祝她点的男模站一排,个个都有八块腹肌。
结果醉酒后一觉醒来,竟然给她整穿越了?
“奴婢是真没招了,您对他们都不满意,要不......咱们回府再想想别的办法?”
身旁的丫鬟迎香小心打量着她的脸色。
魏若绾被人这么一问,有些发懵。
好在,很快就有一段记忆及时涌上脑海:
原身是齐朝扬城首富的独女。
父母双亡后,因家里没有男子,也没有子嗣,二叔开始觊觎原身的家产,说她迟早外嫁,不能撑起魏家门楣,因此成天骚扰纠缠。
更倒霉的是,原身还发现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竟和堂姐有染,要与二叔一家合伙图谋她的家业!
为了尽快稳固家业、留个子嗣,原身决定来教坊司买个听话干净的小倌入赘。
却不料有人暗中下毒,让原身在里这一命呜呼。
然后......然后她这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脆皮大学生,就在这副身体里醒来了。
魏若绾哭笑不得,真是打死也想不到,好闺蜜对她的祝福,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实现。
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精打细算着每一笔生怕用超了的助学金和工钱,这才勉强念到大三,日子永远像一根绷紧的弦需要计算着明天。
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如今上天给予了她这样的身份和财富,谁想从她手里抢走,谁就是她最大的敌人!
眼下,她要尽快挑一个听话的新郎官举办婚宴,彻底断了二叔那帮人的念头,至于子嗣......可以从长再议。
魏若绾眼睛灼亮:“既然没有合眼缘的,那就换个地方再——”
话音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定在厢房最深处。
屏风半遮之下,隐约有个清瘦的人影躺在榻上。
魏若绾惊讶,“那是谁?”
“哎哟,您莫要在意那个。”一名老鸨急忙挡在她面前,“他是个小书生,今早刚被卖进来的,伤得重,还没**过,姑娘去看看那些伶俐的吧?”
但魏若绾早已绕过屏风。
见到人的刹那,她呼吸一窒。
榻上重伤的少年,乌发散乱,白衣残破,却好似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书卷气息和傲骨,即使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也掩不住那惊为天人的容貌。
明明是个清冷锋利的长相,眼尾那儿却晕着一抹撩人的红,再配上那几道鲜红斑驳的伤,着实让人又怜又爱。
魏若绾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快要触到他脸——
少年倏地睁开了眼。
他苍白的脸病恹恹的,却衬得那双眼眸愈发漆黑锐利,带着一种不肯折堕的倔强。
就像是雪山孤鹰,即便折翼坠地,骨子里的傲也没丢。
但他似是伤势太重了,两人对视的瞬间,他就身躯一颓,眼中那丝不屈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熄灭,昏厥过去。
魏若绾看得入神,好似有什么落在心湖“咚”地一下,荡开一圈涟漪。
“就他了,本**好这口......”
如此对她胃口的长相,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
她爽利一笑:“迎香,放出消息,就说本**已有夫君人选,后日晚上举办婚宴,欢迎街坊邻里们都过来喝个喜酒!”
迎香一听,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小、**,您认真的吗!”
平心而论,那男子的眉宇、身量,堪称绝色。
可是......他不省人事,看着好像有点死了。
“后日就办婚宴,这么大的事,就算他伤好了,能愿意配合**吗?”
“时间是短了点,但,我会让他愿意。”
魏若绾弯弯的狐狸眼里闪过一抹黠意。
她俯身,在迎香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
时不宴在一种陌生的暖香中恢复意识。
柔软的锦褥,沉香木雕花的床顶,屋中陈设样样精美,名家字画随处可见......
一看便知道,屋主家财不可小觑。
他神色讥诮。
其实早在被人卖到教坊司时,他就已经恢复意识,可他伤势太重,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默默听着周遭一切。
那女子的家事,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竟想让他入赘......呵。
他这条从泥泞里爬出来的贱命,活到今日,不过只为一个执念。
那便是隐瞒身世科举入朝,让那个千刀万剐的爹亲自将他这个流落在外的野种送上权力之巅,最后再亲眼看着他,把这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谁知今日飞来横祸,书院的同窗忌忮他,竟合伙设计将他毒打,而后发卖去那种地方。
“你醒了?”
一道甜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他循声扭头,只见魏若绾正坐在榻边,单手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那姑娘生得明艳,眉梢眼角流转的光彩灵动又狡黠,不似他过往认知的任何人。
他垂眸,将眼底翻涌的阴沉迅速压下。
再抬眼时,只剩虚弱,连呼吸都带着恰到好处的颤:“多谢......魏**救命之恩......”
听到这个称呼,魏若绾愣了一下,笑意更为灿烂:
“看来我家中的事你都听到了?既然我将你赎了出来,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叫什么?”
他沉默片刻。
那狗皇帝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个儿子,他随母姓。
“在下时不宴,**救命之恩,时某感激不尽,但入赘之事,恕不能从命。”
“不能从命?”
魏若绾轻哼一声,故作刁难道:
“公子,这赎身的钱,可不是白给的;疗伤的药,自然也不是白用的,这事可由不得你。”
“你!”
他凤眸微睁,眼底闪过一瞬杀意。
可他伤得太重了,没法动弹,只能将一切隐忍在深潭似的眸里。
不能动怒......至少现在不能。
这女子虽然轻佻,却终究是他的恩人,若是动手,又与那个恩将仇报、薄情寡义的昏君有何区别。
先随口答应下来。
伤好了,他便想办法离开。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平静无波:
“赎身的银两,我会连本带利地偿还给魏**,在还清之前,我可以配合魏**假戏真做,应付那些觊觎家产的亲戚。”
“但......”
他停顿片刻,嗓音清冷而疏离:
“我与**不是一路人,待我还清赎金,便是和离之日。”
“从此,你我一别两宽,各不相欠。”
魏若绾对此并不意外,也没完全信他。
要是时不宴轻易屈服,失了那凛冽的气节,反而不是她的菜了。
她口气娇蛮,“有志向,本**喜欢,可是能不能答应你的请求,要看你怎么选了?”
“迎香,拿东西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