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水管修好的第三天,我在服务社撞见了李敬天。
他正把一叠肉票递给售货员,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
和苑春红上个月说弄丢的那块一模一样。
“姐夫也来买菜呀?”
他冲我笑笑。
“苑营长说您腌的辣白菜特别好吃,我正想跟您学呢。”
我盯着他篮子里那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突然想起家里已经连续吃了半个月的土豆。
苑春红上周递给我一叠皱巴巴的票证时说过:
“这个月供应紧张,将就着用。”
“苑营长最近挺照顾你们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冰。
李敬天大叹了一口气:
“我实在没办法...没有什么养孩子的技能,只能......”
他低头抹了抹眼角。
“您别怪苑营长,都是我的错。”
我没接话,转身拿了最便宜的一包盐。
走出服务社时,看见他跑着追上某个熟悉的背影,苑春红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的菜篮。
那天晚上,我把腌好的辣白菜装进玻璃罐,突然听见院门响动。
苑春红带着一身酒气进门,从兜里掏出张布票拍在桌上:
“给你扯件新衣裳。”
灯光下,我清楚地看见票证背面印着“**”两个小字。
这种票,普通军属根本拿不到。
“李敬天给的?”
我擦着玻璃罐上的水渍,状似随意地问。
苑春红动作明显僵了僵:
“师部分配的,他非说用不上...”
玻璃罐在桌上磕出清脆的响。
我转身从衣柜底层抽出个笔记本,当着她的面翻开。
最新一页写着:六月十七日,李敬天戴上了苑春红的手表。
“这是什么?”
苑春红脸色变了。
“《随军日记》。”
我平静地往后翻,每一页都记着类似的内容...
她帮李敬天家挑水的次数,送他孩子去幼儿园的日子,甚至包括她每次深夜才回家的时间。
苑春红一把抢过本子,声音发紧:
“你跟踪我?”
“需要吗?”
我指了指窗外。
“全家属院都看得见。”
她突然摔了本子:
“他妻子是为国牺牲的!我们照顾烈士遗属有什么错?”
我没争辩,只是弯腰捡起笔记本。
夹层里掉出张照片,是去年探亲时拍的。
那时候她还会搂着我的肩,笑着说等随军了就生个孩子。
第二天清晨,我故意没烧热水。
苑春红洗漱时,我扶着腰靠在门框上:
“昨天挑水闪着了。”
她满嘴牙膏沫,含糊地说:
“那你放着,我中午...”
“苑营长!”
熟悉的童音准时在院外响起。
“爸爸说要借一下锤子!”
她头也不回地甩上门。
阳光透过坏掉的灯罩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我站在光斑里,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咚咚”的敲击声。
透过窗户,看见钱营长正带着儿子修理院墙。
小男孩踮着脚递钉子,转头发现我在看,立刻兴奋地挥手。
我鬼使神差地做了碗酒酿圆子。
敲开隔壁院门时,钱营长正在教儿子绑鞋带。
小男孩欢呼着扑过来,她却皱眉盯着我手里的碗:
“不需要。”
“我腰疼得做不了饭。”
我把碗塞给眼巴巴的孩子。
“能不能借你们家灶台?”
她沉默片刻,突然转身进屋,拿出瓶红花油:
“这个管用。”
我愣在原地。
三个月来第一次,有人发现我扶着腰不是因为偷懒。
小男孩已经狼吞虎咽吃完了圆子,仰着脸问:
“叔叔明天还能来吗?爸爸做的饭好难吃。”
钱营长耳根突然红了。
她低头给儿子擦嘴,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像两把小扇子。
我注意到她作训服袖口磨破了边,线头支棱着,像只委屈的刺猬。
“衣服给我吧。”
我指了指那个破洞。
“就当抵饭钱。”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脱下外套递过来。
布料上还带着体温和淡淡的硝烟味,是靶场训练留下的痕迹。
我捏着针线坐在石榴树下缝补时,听见自家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苑春红站在门口,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我们。
“政委找你。”
她对钱营长说,眼睛却死死盯着我手里的军装。
钱营长点点头,蹲下对儿子嘱咐了几句。
小男孩突然拽住我衣角:
“叔叔能陪我吃饭吗?妈妈回来好晚的。”
我抬头看向苑春红,她正盯着我缝到一半的补丁...
那里本该是个破洞,现在多了片栩栩如生的银杏叶。
“随你。”
苑春红冷着脸转身,作训靴踩得地面咚咚响。
走出几步又回头补了句:
“晚上师部有慰问演出,李敬天说给你留了位置。”
我没应声,只是把针尖在发间抿了抿。
阳光下,银杏叶的轮廓在军绿色布料上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