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悟大师喘息着,看着我。
此刻的我,虽一身王妃华服,但眉宇间那股因愤怒和护短而激发的凌厉气势,竟隐隐与我方才被点破的“帝王之相”雏形相契合!
再看那躺在榻上、明明死气沉沉却硬是吊着一口气的尉迟逸风,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那只昂首挺胸、眼神桀骜不驯的公鸡身上。
老和尚脸上的羞愤、惊怒、杀意…种种激烈的情绪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疲惫、茫然,以及…深深的困惑与敬畏。
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双手合十,低垂着眼睑,看着满地狼藉,长长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那叹息声悠远沉重,仿佛承载了世间所有的秘密和无奈。
“阿弥陀佛…”
明悟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了某些可怕真相却又无力改变的沧桑。
“天机…天机混沌,因果颠倒…一魂双体,强续孽缘…此二子若降世,非龙非凤,非人非妖…恐是…搅动天下风云之异数!”
“劫数…劫数啊…”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最后看了一眼我护着的风宝,又看了一眼榻上的尉迟逸风,缓缓摇头,不再言语。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团无法理清的乱麻,一个注定要打败一切的漩涡中心。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我的要求,只是宣了一声佛号,步履蹒跚地走向禅房门口,背影萧索,如同瞬间背负了万钧重担。
那声关于“异数”的叹息,却如同魔咒,久久回荡在寂静下来的禅房内,让我的心沉甸甸的。
风宝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沉重,不再“咯咯”挑衅,只是安静地跳下桌子,走到我脚边,用温热的脑袋轻轻蹭了蹭我的裙摆。
我低头看着它,再看看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我孕育的这个生命,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平凡。
等等,刚才方丈大师说什么,此二子……难道是传说中的一炮双响!
尉迟逸风躺在榻上,紧闭的双眼下,眼珠却在剧烈地滚动。
明悟的话,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灵魂深处(无论是尉迟逸风的还是陆凯的),搅动着无尽的波澜。
回到王府,老太妃的懿旨就下来了。
原王府管家,因与柳如梦过从甚密,手脚也不甚干净,直接被撸了。
新任王府管家,正是新出炉的义子,万稷安!
消息传出,府中上下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
谁也没想到,一个山脚下的穷货郎,竟能一步登天,成了王府大管家!
但看着万稷安做事勤恳踏实,人也机灵,对府中上下不卑不亢,尤其对老太妃和王爷王妃极其恭敬,对妹妹玲珑更是呵护备至,众人也渐渐服气。
毕竟,这位新管家,可是王妃亲自带回来、老太妃亲口认下的义子!
万稷安上任第一天,就展现了他惊人的“懂事”。
他特意找人,用上好的竹子编了个小巧精致的鸡食盆,盆沿还用细细的金箔精心镶了一道闪闪发光的金边!
然后,他恭恭敬敬地捧着这个“御用”食盆,送到了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惬意地梳理羽毛的风宝面前。
风宝歪着脑袋,黑豆眼打量着这个亮闪闪的新家伙,又看看一脸诚恳的万稷安。
万稷安放下食盆,往里倒满了颗粒饱满、香气扑鼻的上等精米,然后退后一步,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对“王府祥瑞”的敬意。
风宝踱步过去,低头啄了两口米,似乎很满意。
然后,它极其自然地抬起一只爪子,在食盆旁边松软的泥土上,熟练地划拉出两个大字:「懂事」
万稷安看着那两个字,先是一愣,随即惊恐的望着我,我只是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对他说道,这是你我还有它之间的秘密,切勿告诉旁人!
万稷安脸上绽开一个憨厚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对着风宝拱了拱手:“风宝大人满意就好。”
我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差点笑岔气。好家伙,这新管家和我的鸡相公,这马屁拍得,简直是双向奔赴,无缝衔接!
日子似乎终于走上了正轨?
我摸着隆起的小腹,看着院子里的万稷安正一丝不苟地指挥着小厮修剪花木。
小丫鬟春桃、夏竹、秋菊、冬梅四个,围着坐在回廊下安静绣花的万玲珑,轻声细语地逗她说话。
老太妃在佛堂的诵经声平和悠扬,正房里那位王爷相公今天好像咳得少了点?
而我的鸡相公风宝,正蹲在它那镶金边的御用食盆旁,慢条斯理地享受着它的精米大餐,偶尔抬起头,黑豆眼睥睨一下它的“江山”,鲜红的鸡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副“鸡生赢家”的满足模样。
“喔——!”它突然仰脖,发出一声悠长的、宣告领地般的啼鸣。
我笑着摇摇头。得,这鸡飞狗跳的日子,看来是没跑了。
不过,有风宝这只战斗鸡,有万稷安这个懂事管家,还有一屋子或呆萌或机灵的大小活宝…似乎,也挺热闹?
明天?
谁知道呢!
也许该想想给肚子里这位小祖宗,不!是两位,提前物色个结实的奶娘?
毕竟,他爹(们)一个躺棺材,一个蹲鸡窝,怎么看都不太靠谱的样子…
王府的日子在万稷安这位新管家的打理下,渐渐有了条理和生气。
老太妃每日礼佛,心情愈发舒畅。尉迟逸风虽仍是时醒时昏,但咳血的次数似乎少了些,偶尔清醒时,眼神里属于陆凯的那部分关切也越发清晰。
风宝依旧是王府一霸,巡视领地,享受精米,偶尔用爪子给万稷安点个“懂事”的赞,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我作为名义上的女主人,实际上的重点保护对象,除了偶尔查查账本,大部分时间都在琢磨怎么把肚子里那两位小祖宗伺候好,以及…照顾新来的小妹妹,万玲珑。
玲珑这孩子,纯净得像张白纸,懵懂又依赖哥哥稷安。
稷安忙碌时,她便由春桃几个丫鬟陪着,坐在回廊下安静地看花看鸟,或者笨拙地学着绣几针。
她虽不言不语,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却盛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一点点怯生生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