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半,雨像被人从天花板拧干,细下来。
我和老秦在桥头的早餐摊对着一锅滚豆浆发呆。
“你确定不报警?”他又问。
“报警可以,但要把‘明日’这个词从嘴里剔干净。”我小声说,“我不想被当成精神病例记录在案。”
“懂。”老秦把热油条掰两半,“那你接下来干嘛?”
“做一把我的钥匙,”我说,“给他们摸到,给我跟到。”
“你不会真有一把?”他扬眉。
“没有,”我说,“但可以做一把‘看起来像’的。”
我掀起雨衣,给他看口袋里的那片金属圆片。他摸了一下,皱眉:“像停车牌。”
“像不像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被当成‘交接物’。”我把那片放回心口位置,“我找个通宵锁匠。”
城市在清晨的边缘抖了一下灯。我沿河走了两条街,找到一家还亮着“小修配”的铺子。卷闸门开着一扇,人字拖在门内拖来拖去。
“师傅。”我探头,“能刻一片嘛,就这种薄片,刻数字,背面写两个字。”
“现在?”师傅叼着牙签,审我三秒,“你刻墓牌还是门牌?”
“跑腿用的取件牌。”我把圆片放桌上,“要双份,一模一样。”
师傅把牙签挪到另一边,用指甲挠了挠金属边,“五十,等二十分钟。”
“十分钟。”我说。
“十五。”他说。
成交。
我站在门口,盯着街上那条细雨。师傅把机器开起来,吱呀声像锉在我后脑勺上磨。我把手机拿出来,点开“明日”的相册。公司前台那张照片又跳出来一次,时间仍然是九点二十七。另一张红伞停在对街的,角度变了,伞柄朝里缩了一寸。它在告诉我:我动,它动,但它不先给答案。
师傅把两片递过来。我掂了掂,重量、厚薄、边缘的毛刺都差不多。他又递来一支记号笔:“背面你自己写,写坏了不退啊。”
“我用这个。”我从口袋掏出验钞笔,在背面写了“交给”两个字,墨迹干后几乎看不见,只在紫外里显形。师傅挑了挑眉毛:“搞玄学?”
“搞防伪。”我说。
我又要了一个普通钥匙圈,把其中一片吊上去,和一个蓝牙防丢器绑在一起。金属会挡信号,我在钥匙圈上塞了薄薄的泡棉垫,让它不完全贴合。老秦发来定位,说他先去公司,蹲在对面咖啡店看前台。
“记得那张九点二十七。”我回他,“如果保安扶膝盖,你拍照;如果他站着,你也拍照。”
“你当产品经理?”他回一个白眼,“我知道要对比。”
我回到桥下。天色翻成浅灰,河面像一块凉的铁板。我把“我的钥匙”藏进第二块松砖的缝里,缝里原本是空,我把泡棉垫的边缘露出一点点,让手指尖容易勾到。我没有把那片真正“他们的物件”放回去,它还贴在我胸口。我把小米粒大的一点荧光粉抹在砖缝边上,雨一冲就没了,但触到手指的那一刻会黏上一点。我拿出验钞小灯照了一下,缝里亮出一线淡淡的蓝。
我把旧手机架在立柱阴影里,镜头对准第二块砖,设成连拍。外壳贴了层黑胶布,不反光。录音笔卡在第一层台阶缝里,红灯被雨遮住。我退回到阴影里,把手擦干净,给姜宛发消息:“九点前你不要靠近八号桥,拜托。”
“你到底在干嘛?”她回,“早新闻会刚散,我正想打车回去补觉。”
“路上发位置给我。”我说,“真的,别靠近河。”
“听你的。”她发了个嗯。
手机震了一下。“明日”的新语音到达,还是压着嗓子的男声:“九点半之前来。带错东西,后果你自己扛。”
这一次,他把“不要报警”换成了“带错东西”。他开始认定我会带东西。
“好,”我在心里应了一句,“那就错给你看。”
六点半,巡逻车又过一次,没有下桥。天亮开到七点,桥上人多了起来,雨衣的塑料声把水声盖住。连帽衫没出现,黑伞也没出现。一辆尾灯上三个泥点连成“∧”的车从东往西,停在桥头十五秒,又慢慢开走。我把牌照记在脑子里,发给老秦。
“看到他了。”老秦回,“在公司门口也晃了一圈,像等人。”
“保安呢?”
“保安站着,手扶腰。”他发来一张照片,角度和“明日”的那张接近,但保安没有蹲地。我盯着那根扶腰的手指关节,指节比照片里的更平,说明他没有疼到那一步。
“时间到九点二十七你继续拍。”我说。
“行,”他发了句,“你小心。我带了创可贴。”
“你给谁贴?”我笑了一下。
“给你贴。”他回。
八点整,我看见第一批真正“要事的人”。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从西侧台阶下到桥底,他不看水,也不看砖,只在桥身阴影里站了一会儿,像在等一个暗号。三分钟后,一个戴鸭舌帽的女人从东侧来,她的手背有浅浅的刀疤。两个人擦肩而过,各自把手伸向不同的一块砖。伸进去,空。收回来。重复。像两台没加润滑的机器。
女人的指尖蹭到了第二块松砖的边,她顿了一下,手指头进了一寸,勾到了泡棉,顺着往里摸,摸到了钥匙圈。
我在阴影里屏住气。
她把钥匙圈拎出来,动作干净,手腕一翻,把钥匙圈塞进雨衣内袋。她抬头看了一眼桥口,风衣男没有回头。他像得到“交接完成”的信号一样,直直走了。
我没有上前。我让他们走。我数了五个呼吸,走到第二块砖旁,把验钞灯对着地面轻轻扫了一下。淡淡的荧光粉被水冲出两三朵花,脚印从桥底通向东侧台阶,鞋底纹路细密,像跑鞋。我的旧手机屏幕悄悄亮了一下,连拍捕到女人的手背特写,指背的那道疤像一条水退后的浅沟。
手机同时跳出一张“明日”新照片。还是桥底,但没有人。雨痕更深,砖缝里空着。时间写着九点零三。它用空洞回我:你以为你在主导,其实你只是在我已经算好的路径上走了一步。
我没理它。我把连拍的几张发给老秦,附带车牌:“如果这辆‘∧’尾灯今晚还来,通知我。”
“你要不要现在动手把人堵住?”老秦问。
“不,”我说,“我想知道她拿着‘我的钥匙’去哪里。蓝牙的距定位只够几十米,我得在她下一个停留点再补一刀。”
“你想跟?”
“在明处跟不了,我在暗处跟。”我看着桥对面的公交站,“她不骑电动车,应该坐车。跑鞋不是摆设,她会快走,但不会跑。”
我沿东侧台阶上到路面,走到了公交站背后的位置。蓝牙提醒在口袋里轻轻嗡了一下,像一只小虫醒了,说明她就在附近。我看准一个灰雨披,隔着两个人的距离跟上去。她不上公交,她穿过马路,进了一条没有监控的背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