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汇成一条条流动的光河。这繁华喧嚣,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透不进邝野的世界半分。
他靠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寒意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迅速渗入皮肤,蔓延到四肢百骸。他需要这点冷,来压住胸腔里那团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扭曲的暗火。
包厢里那些尖锐的起哄声、口哨声,还有岑雾那句轻飘飘的“别那么小气”,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进他的耳膜,刺进他的神经。
“就一个游戏而已……”
“大家开心嘛……”
“别扫兴……”
每一个字,都带着她刻意伪装的轻松和对他感受的彻底漠视。她推他胳膊时那点力道,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把他最后一点可笑的坚持和尊严,推下了悬崖。
他闭上眼,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包厢里可能正在上演的画面。林哲那副斯文败类的嘴脸,拿着那根该死的饼干棒,岑雾微微倾身,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凑近……呼吸交缠……越来越近……
“操!”
一声低哑的咒骂从齿缝里挤出来。邝野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骇人的赤红。他直起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濒临失控的困兽,大步走向电梯间。皮鞋踩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压抑的声响。
电梯下行,金属轿厢里只有他一个人。镜面墙壁映出他此刻的样子:头发有些凌乱,脸色是失血的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手指在通讯录里滑动,最终停在一个名字上——赵东。他大学时的死党,现在是他公司的技术总监,也是他唯一能在这时候说点话的人。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野哥?同学会这么快结束了?没喝多吧?”赵东的声音带着点调侃,背景音里还有敲击键盘的噼啪声,显然还在加班。
邝野沉默了两秒,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东子。”
仅仅两个字,电话那头的赵东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键盘声停了。“怎么了野哥?出什么事了?你声音不对。”
邝野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进肺里,带来一阵刺痛。他看着电梯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吐出:“帮我查几个人。现在。”
“谁?”赵东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变得严肃。
“林哲。‘哲远科技’那个林哲。”邝野念出这个名字时,带着刻骨的寒意,“还有王海,市一中的那个教导主任。李莉,在‘风尚’杂志社当编辑那个。还有……”他顿了顿,眼前闪过包厢里那几个叫嚣得最凶的面孔,“张强,开汽修厂那个。刘明,在银行信贷部。把他们几个,从里到外,给我查清楚。尤其是林哲的公司,我要知道他所有的底细,所有的漏洞,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赵东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浓重戾气的指令惊住了。“野哥……你这是……同学会上闹不愉快了?查他们干嘛?林哲那公司,跟我们没什么业务冲突吧?”
“让你查就查!”邝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暴戾,在空旷的电梯轿厢里激起回响。他随即又强行压下那股翻腾的杀意,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却更让人心底发寒,“别问为什么。我要最详细的资料。越快越好。”
“……明白了。”赵东没再多问。多年的默契让他知道,此刻的邝野,是绝对不能触碰的逆鳞。“我马上安排。林哲的公司……我亲自盯。”
“嗯。”邝野应了一声,挂断电话。电梯“叮”一声到达地下停车场。他大步走出去,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冰冷,急促。
找到自己的黑色越野车,拉开车门坐进去。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却无法隔绝脑海里那根反复被咬断的饼干棒和刺耳的哄笑声。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呜——!”
刺耳的喇叭长鸣在寂静的地下车库炸开,尖锐得能撕裂耳膜。巨大的回音撞击着水泥柱子和冰冷的车体,久久不散。
邝野伏在方向盘上,肩膀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喇叭声停了,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岑雾”的名字。
邝野盯着那两个字,眼神冰冷,没有任何波澜。他没有接。任由那**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像某种徒劳的挽留。
**终于停了。紧接着,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邝野,你什么意思?一声不吭就走?大家都很尴尬你知道吗?不就是个游戏吗?你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心眼也太小了吧?】
字里行间,充满了指责和埋怨,还有一丝被当众“甩脸子”的委屈。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或者对他感受的理解。
邝野看着那条信息,嘴角缓缓扯开一个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死心。
他手指动了动,没有回复。直接长按那个名字,在跳出的选项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删除联系人”。
屏幕暗了下去。
他发动车子,引擎低吼着,车灯划破地下车库的昏暗。越野车像一头沉默的黑色巨兽,猛地窜了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汇入了外面那条冰冷的光河。
窗外的流光飞速倒退,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胸腔里那团烧灼的火焰,并没有因为离开那个地方而熄灭,反而在冰冷的死寂中,沉淀下来,凝成一块坚硬、漆黑、散发着寒意的冰核。
报复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
“哲远科技”的办公区,弥漫着一股典型的创业公司气息。开放式的工位,年轻的程序员们对着屏幕敲敲打打,空气里飘着咖啡和外卖的味道。背景音乐是舒缓的轻摇滚,试图营造一种轻松创新的氛围。
林哲的办公室是透明的玻璃隔间,他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屏幕上是一份刚收到的项目进度报告,几个关键节点都标着刺眼的红色“延迟”。
“怎么回事?”他拿起内线电话,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天盾’防火墙的适配测试为什么又卡住了?上周不是说没问题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技术主管有些紧张的声音:“林总,是……是对方提供的底层接口文档和我们拿到的版本对不上,有几个关键参数缺失,我们这边调试一直报错,正在紧急联系他们技术对接……”
“紧急联系?”林哲的声音拔高了几分,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客户下周就要看演示!现在跟我说接口文档对不上?早干嘛去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天下班前,必须给我解决!否则这个季度的绩效奖金,你们组全部扣光!”
他“啪”地一声挂断电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最近真是诸事不顺。几个重要的项目接连出问题,不是技术卡壳就是合作方掉链子,资金链也绷得越来越紧。他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他眉头皱得更紧。
同学会那晚的“风光”和岑雾靠近时那点暧昧的悸动,早已被现实的焦头烂额冲刷得干干净净。他甚至有点后悔去参加那个无聊的聚会了。
这时,手机响了。是岑雾。
林哲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语气尽量放得温和:“喂,雾雾?”
“林哲……”电话那头岑雾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像是哭过,“你……你能不能帮帮我?邝野他……他把我拉黑了!我联系不上他!他怎么能这样?就因为一个游戏,至于吗?他是不是……是不是误会我们什么了?”
林哲心里一阵烦躁。又是邝野。又是那点破事。他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些儿女情长的纠葛?
“雾雾,”他耐着性子,声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你先别急。邝野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脾气又臭又硬,轴得很。他可能就是在气头上,过两天就好了。我现在公司这边事情特别多,焦头烂额的……”
“可是……”岑雾的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他从来没这样过……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林哲,你帮我去找他解释一下好不好?就说我们真的没什么,就是玩个游戏……”
解释?林哲心里冷笑。他凭什么去跟邝野解释?他算老几?更何况,他现在自顾不暇。
“雾雾,我现在真的走不开。”林哲打断她,语气加重了些,“一个几百万的项目眼看要黄,我这边火烧眉毛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先冷静处理一下,好吗?或者……你找你老公说说?”他故意提了一句。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几秒,岑雾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难堪:“他……他出差了……”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林哲几乎是立刻接口,只想快点结束这通毫无意义的电话,“雾雾,我这边真有事,先挂了。你自己好好的。”
不等岑雾再说什么,林哲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把手机扔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看着屏幕上那份标红的报告,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决定亲自去技术部盯着。刚站起身,手机又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