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
微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轮廓,
下颌线像是刀削斧劈,
上面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迹,
已经干涸发黑。
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里面没有了刚才在书房时的疯狂恨意,
也没有了得知真相时的震惊茫然,
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多功能军刀,
弹出主刀,
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金属酒壶。
拧开壶盖,
浓烈的酒精气味瞬间冲散了周围的腐臭。
“没有麻药,”
他看向我,
眼神没有任何闪避,
“忍着点。”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麻醉,
在这种环境下取弹,
无异于一场酷刑。
但我没有选择。
失血和感染,
无论哪一种,
都足以在追兵找到我们之前要了我的命。
我闭上眼,
深吸了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
然后点了点头。
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他不再犹豫,
用酒壶里的烈酒淋湿了刀刃,
又倒了些在我肩膀的伤口周围。
冰冷的液体触碰到翻卷的皮肉,
引发一阵剧烈的痉挛。
紧接着,
他一手死死按住我的肩膀,
另一只手握着军刀,
精准而迅速地探入了伤口。
“呃——!”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
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钎在我的血肉和骨头之间搅动。
我猛地仰起头,
后脑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壁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眼前一片血红,
所有的意识都被这酷刑般的疼痛撕扯得支离破碎。
我死死咬住下唇,
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指甲深深抠进身下湿滑的苔藓里,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能感觉到我肌肉的痉挛和抵抗,
按压我肩膀的手更加用力,
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他的呼吸也变得粗重,
额角有汗珠滚落,
滴在我的脸上,
和他的手一样,
带着灼人的温度。
刀尖在体内探寻,
刮擦着骨头,
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就在我感觉自己即将被这疼痛彻底吞噬时,
刀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手腕猛地一沉,一挑。
伴随着又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一个沾满鲜血的、
扭曲的金属弹头,
被他用刀尖剜了出来,
当啷一声掉落在脚下的积水里。
那一瞬间,
所有的力气都随着弹头的离开而被抽空。
我瘫软下去,
像一滩烂泥,
只剩下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
带来新一轮的抽痛。
冷汗已经浸透全身,
比外面的雨水还要冰冷。
他迅速扔掉军刀,
用新的、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紧紧包扎伤口,
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
却异常高效。
做完这一切,
他像是也耗尽了力气,
向后踉跄一步,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
就坐在我对面。
黑暗中,
我们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粗重而混乱的喘息。
疼痛稍缓,意识慢慢回笼。
刚才在极限痛苦下被暂时遗忘的那句话,
此刻清晰地回荡在脑海里
——“证据是假的”。
他听到了。
他听清楚了。
那么,他现在会怎么想?
这三年他在地狱里煎熬,
支撑着他活下去、
甚至越狱的动力,
恐怕就是对我的刻骨仇恨。
可现在,
这仇恨的基石,
突然被抽走了。
他此刻的沉默,
比刚才的刀锋和子弹更让我感到窒息。
我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向他。
他低着头,
湿透的黑发凌乱地垂在额前,
遮住了眼睛。
只能看到他紧抿的、
毫无血色的嘴唇,
和线条僵硬的下颌。
“为什么?”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
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磨出来的,
“为什么是假的?”
该来的终究来了。
我闭上眼,
组织着语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任务……需要取得雷坤的绝对信任。”
我喘了口气,
伤口随着说话的动作阵阵作痛,
“一份无懈可击的、
由我‘亲手’递交的,
指向你的‘铁证’……
是最快的途径。”
他猛地抬起头,
眼神在昏暗中锐利如鹰隼,
死死钉在我脸上。
“所以你就选了我?
用我的三年,
换你的平步青云?”
那眼神里的东西太复杂,
有残存的恨意,
有被背叛的痛楚,
还有一种更深沉的、
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失望。
“不是选……”
我试图解释,声音微弱,
“是命令……上级的绝密指令。
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
你是唯一……身份足够重要,
又恰好卷入那场意外冲突的人……”
“意外冲突?”
他嗤笑一声,
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和痛楚,
“那场冲突,难道不是你精心设计的‘意外’?”
我哑口无言。
是的,
那场导致罗麟被卷入,
并留下所谓“污点”证据的冲突,
确实是在上级授意下,
由我暗中推动的。
为了逼真,为了取信,
我们把他,
我最好的战友,
当成了棋盘上最重要,
也最可以牺牲的那颗棋子。
“猎犬……”
我唤出他曾经的代号,
声音带着连自己都厌恶的虚弱和恳求,
“对不起……”
“对不起?”
他重复着这三个字,
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他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微光中投下沉重的阴影,
将我完全笼罩。
他一步步逼近,蹲下身,
一把揪住我胸前未被鲜血染透的衣领,
强迫我抬起头与他对视。
“陆未烬,一句对不起,能换回我这三年吗?”
他的眼睛赤红,
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和痛苦,
“能换回我在监狱里挨过的每一顿打,
受过的每一次辱吗?
能换回我父母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的头吗?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最后几乎是在咆哮,
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激起阵阵回音。
揪住我衣领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剧烈地颤抖着。
我没有挣扎,
只是看着他,
看着这张曾经意气风发、
如今却被苦难和仇恨刻满风霜的脸。
愧疚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
越收越紧,
几乎要把它勒碎。
“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我艰难地喘息着,
“等任务结束……
我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走……”
“你的命?”
他盯着我,
眼神疯狂而混乱,
“你以为我稀罕你的命?!
我他妈……”
他猛地顿住,
像是被什么更汹涌的情绪扼住了喉咙,
后面的话化作一声压抑至极的、
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他揪住我衣领的手没有松开,
另一只手却猛地抬起来,
狠狠一拳砸在我耳边的金属壁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