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福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袋子塞到我手里,沉甸甸的。
“大娘,这里不止一碗,有五斤!您拿着,千万别推辞!”
我掂了掂,心里一颤。五斤苞谷面,在这时候,是能换一条人命的。李满福这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满福,说好一碗的。”我推辞道。
“一碗是药钱,剩下的是救命钱!”李满福态度坚决,不容我拒绝,“大娘,我知道您跟玲玲日子苦,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
周围的村民看着我手里的苞谷面,眼神里满是羡慕。但这一次,没人嫉妒。人家是拿命换来的。
我没再矫情,收下了。我和玲玲,确实快饿死了。
回到我那四面漏风的土坯房,孙女玲玲正蜷在炕角,小脸蜡黄,饿得有气无力。看到我回来,她眼睛亮了一下。
“奶奶……”
我把布袋子打开,金黄的苞谷面晃得人眼晕。玲玲的口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奶奶,我们有吃的了?”
“嗯,有吃的了。”我摸了摸她枯草一样的头发,心里一阵酸楚。
我没敢多做,只舀了一小碗,掺了多多的水,又放了些我偷偷晒干的槐花,熬了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
即便如此,那香气也足以让人疯狂。我和玲玲一人一碗,喝得干干净净,连碗边都舔了三遍。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驱散了多日的寒冷和饥饿。
吃饱了,玲玲才有了点精神,她靠在我怀里,小声问:“奶奶,你真的用锅底灰救了狗蛋哥?”
村里发生的事,传得比风还快。
我笑了笑,刮了下她的鼻子:“傻丫头,锅底灰要是能救命,村里还会饿死人吗?”
玲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看着她,眼神变得悠远起来。我的医术,传自我的太爷爷。他曾是前清宫里的御医,后来告老还乡,将一身本事和无数珍贵的方子,都传给了我爹。我爹又传给了我。
我爹临终前再三嘱咐,时局动荡,医术能救人,亦能杀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易示人,更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家有那些珍贵的药方。
我一直谨记着。嫁人后,我只是个普通的农妇。几十年来,眼看着亲人、邻居在病痛和饥饿中死去,我心如刀割,却不敢出手。我怕,我怕那些方子会给我们家招来灭顶之灾。
直到今天,看着狗蛋那孩子就剩一口气,我才终于忍不住了。
我救了他,也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我知道,赵铁根不会善罢甘休。他今天丢了这么大的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报复我。
我必须更小心。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狗蛋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已经能下地跑了。李满福和王秀莲见了我,跟见了亲娘似的,嘘寒问暖,还偷偷给我送来了两个珍贵的鸡蛋。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彻底变了。他们不再当我是个没用的孤老婆子,而是多了几分敬畏。有些人甚至偷偷上门,问我些头疼脑热的毛病。
我一概用最常见的土方子打发。比如头疼就用布条勒紧额头,拉肚子就吃几瓣烤大蒜。至于那“神奇的锅底灰”,我更是绝口不提。
我表现得越是“普通”,就越是安全。
但这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这天下午,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是李满福的声音,透着一股焦急。
“各家各户注意了!都别上山挖野菜了!王家二婶子吃了挖来的野菜,上吐下泻,口吐白沫,人已经快不行了!都赶紧回家,别乱吃东西!”
消息像炸雷一样在村里传开。
这年头,野菜就是救命粮。现在救命粮变成了催命符,所有人都慌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跑了出去。
王家二婶子家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我挤进去一看,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嘴唇发紫,地上是一滩黑绿色的呕吐物。
赵铁根也在,他正手忙脚乱地给人灌肥皂水催吐,但根本没用。
“是断肠草!她把断肠草当成金银花了!”一个眼尖的村民,指着旁边篮子里剩下的一把野菜,惊恐地叫道。
断肠草,剧毒。一旦吃下去,神仙难救。
赵铁根一听,脸色煞白,手里的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知道,这人,他也救不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又一次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们眼里带着期盼,带着恳求。
“刘大娘……”
“刘大娘,你快想想办法啊!”
李满福也赶来了,他看到这情景,急得满头大汗,跑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大娘!求求你,再救她一次!”
赵铁根站在一旁,眼神阴冷地看着我。他巴不得我出手,也巴不得我失手。只要我治不好,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给我扣上“草菅人命”的帽子。
我看着地上已经快没气的王家二婶子,陷入了巨大的挣扎。
救,还是不救?
救,我的秘密可能就保不住了。断肠草的毒,可不是锅底灰能解的。
不救,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要在我眼前消失。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我看到了人群外的孙女玲玲。她也跑来看热闹,小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忍。她的眼神,和我记忆中,当年我眼睁睁看着她爹娘病死时,我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一刻,我心里的防线,彻底崩塌了。
去他娘的祖训!去他娘的明哲保身!
医者仁心,见死不救,我还算什么人!
我深吸一口气,拨开人群,大步走了过去。
“都让开!拿一头大蒜,还有家里的老黄糖,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