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殡仪馆,三号告别厅。
空旷的大厅里只零星摆着几个花圈,正中央悬挂着孟婉清的黑白遗像。照片上的女人约莫五十多岁,眉眼温婉,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与此刻肃穆悲哀的氛围格格不入。
沈知珩独自站在灵堂中央,身上那套黑色西装已经洗得有些发白,手肘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磨损痕迹。他静静望着母亲的遗像,眼神空洞而疲惫。
“妈,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念禾的。”他在心中默念着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喉结轻轻滚动。
窗外阴雨绵绵,冰凉的雨丝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碎而规律的声响。厅内除了他,再无他人。本该到场的亲友,一个都没来。
尤其是他最期待出现的那两个人——他的妻子阮书柠,和六岁的女儿沈念禾。
沈知珩抬起手腕,看了眼那块已经戴了八年的老旧手表——上午九点四十分,告别仪式预定在十点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阮书柠的号码拨了出去。
“嘟...嘟...嘟...”
电话响了许久,最终转入了冰冷的语音信箱。
这已经是他今天早上打的第七通电话了。从六点开始,每隔半小时他就尝试联系一次阮书柠,但结果都一样——无人接听。
沈知珩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转而拨通了家里的固定电话。这次响了五声后,终于被人接起。
“喂?”是女儿沈念禾清脆的童声。
“念禾,是爸爸。”沈知珩的声音因许久未喝水而有些沙哑,“你和妈妈什么时候到殡仪馆?奶奶的告别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沈念禾不耐烦地说:“爸爸你真讨厌!奶奶死了还要打扰我和江叔叔、妈妈泡温泉!江叔叔比你好一万倍!”
说完,不等沈知珩回应,电话就被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和他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沈知珩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他不敢相信刚才那番话是从自己六岁女儿口中说出的。那个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那个母亲临终前还念念不忘要见最后一面的孙女。
他愣了几秒,下意识点开微信,刷新朋友圈。置顶的联系人刚刚更新了动态——阮书柠发了一组九宫格照片。
第一张是沈念禾穿着泳衣在温泉池中嬉笑的画面;第二张是阮书柠本人穿着性感泳装,依偎在一个男人怀中的**;第三张是三人举着冰淇淋的合影...
每一张照片上,他的妻子和女儿都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而那个被阮书柠依偎着的男人,正是近来与她形影不离的江亦风。
配文只有短短一句话:“远离负能量,奔赴新生。”
沈知珩的指尖冰凉,他死死盯着那条朋友圈,仿佛要将手机屏幕看穿。这就是他结婚七年的妻子,在他母亲葬礼当天,带着女儿和别的男人去温泉度假的理由?
他抬眼望向母亲的遗像,照片上的孟婉清依旧温柔地笑着。沈知珩还记得,就在三个月前,母亲躺在病床上,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握着他,气若游丝地叮嘱:“阿珩,照顾好自己和念禾,别太累...书柠工作忙,你多体谅她...”
体谅?沈知珩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七年前,他是业内炙手可热的品牌策划师“砚知”,一手创立的星澜科技在业内小有名气。但为了满足阮书柠“男主内女主外”的期望,也为了照顾日益病重的母亲,他接受了岳父阮振海的建议,隐退幕后,将星澜科技交给合伙人打理,自己则进入云舒集团担任一个普通的技术员。
七年来,他包揽了所有家务,悉心照料母亲,用心陪伴女儿,支持妻子的工作。即使阮书柠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即使她全家人都看不起他这个“没出息”的女婿,即使她近来与那个所谓的“豪门私生子”江亦风越走越近...他都忍了。
因为他始终记得当年对阮书柠许下的承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守护这个家。”
可现在,在母亲最后的告别仪式上,他看着空荡荡的灵堂,看着手机里妻子和女儿与另一个男人的亲密合照,忽然觉得自己这七年的隐忍和付出,简直像个笑话。
“妈,对不起...”沈知珩低声呢喃,走到灵堂前方的骨灰盒旁,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凉的木盒,“是我没用,连让您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都做不到...”
他的手指紧紧扣在骨灰盒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他倔强地仰起头,不让它们落下。
母亲生前常说:“阿珩,男儿有泪不轻弹。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强。”
所以他一直很坚强。坚强地面对母亲的病痛,坚强地忍受岳母秦玉茹的冷嘲热讽,坚强地接受阮书柠日益明显的轻视,坚强地装作看不见周围人对他“吃软饭”的评价...
可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坚强已经到达了极限。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沈知珩条件反射地看向屏幕,是阮书柠发来的短信:
“在忙,别烦我。”
短短三个字,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沈知珩苦笑着摇头,正准备收起手机,又一条信息进来了,这次是阮书柠的妹妹阮书昕:
“姐夫,浩宇的编程作业有点问题,你晚上过来帮他看看吧。他明天就要交了。”
甚至连一句“节哀”都没有。
沈知珩没有回复,只是默默将手机放回口袋。他走到灵堂门口,望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心中一片冰凉。
工作人员走进来,小心翼翼地问:“沈先生,时间到了,要开始吗?还是再等一会儿...”
“开始吧。”沈知珩平静地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走回灵堂中央,站在母亲的骨灰盒前,深深鞠了三躬。没有哀乐,没有悼词,没有亲友的送别,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陪伴着这对母子最后的告别。
仪式简短而冷清。结束后,沈知珩抱着骨灰盒,撑着一把旧伞,独自一人走向墓园。
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但他浑然不觉。他只是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生怕惊扰了盒中安息的母亲。
安置好骨灰盒,他在墓前静静站了许久,直到双腿麻木,才缓缓转身离开。
回市区的公交车上,沈知珩又拿出手机,不自觉地再次点开阮书柠的朋友圈。那条“远离负能量,奔赴新生”的动态下,已经有不少共同好友的点赞和评论。
岳母秦玉茹评论道:“早就该这样了,恭喜女儿重获新生!”
阮书昕回复了一个笑脸:“姐姐终于想通了,支持你!”
几个云舒集团的高管也纷纷送上祝福:“阮总玩得开心”、“羡慕阮总的生活态度”...
没有一个人记得,今天是阮书柠婆婆的葬礼日。
沈知珩闭上眼,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母亲的音容笑貌和阮书柠朋友圈里的笑脸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最终定格在女儿沈念禾那句:“江叔叔比你好一万倍!”
他猛地睁开眼,再次看向手机屏幕上那条朋友圈,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就在这时,公交车一个急刹车,他手一滑,手机“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屏幕瞬间碎裂,裂纹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正好分割了照片上阮书柠和江亦风相拥的笑脸。
沈知珩弯腰捡起手机,尝试按下电源键。屏幕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暗了下去。
就像他心中对这段婚姻最后的期待,在这一天,彻底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