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婚三年,我每天给顾砚泡他爱的雨前龙井。直到他的白月光回国,
他递来离婚协议:“她身体弱,你让着点。”我藏起孕检单,笑着签了字。再见面时,
我的古瓷修复作品拍出天价。顾砚红着眼跪在碎瓷片里:“老婆,复婚吧。
”我抚着微隆的小腹轻笑:“顾总,碎瓷难补。”婚礼当天他为我挡下致命一击,
鲜血染红婚纱。抢救室外,他攥着我的手求婚:“这次换我修补你。”——可我们都忘了,
破镜重圆终有痕。第一章雨水固执地敲打着落地窗,汇聚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将窗外繁华都市的霓虹晕染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斑。屋内却安静得可怕,空气凝滞,
只有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某种垂死的生物在苟延残喘。三年了,
这个被称为“家”的空间,从未真正温暖过。沈瓷垂着眼,视线落在面前那杯茶上。
澄澈的茶汤在素白瓷盏里微微晃动,映着她同样素白、没什么血色的脸。雨前龙井,
顾砚唯一肯入口的茶。三年来,无论他是否回来,无论他是否会看一眼,
这杯茶都会准时出现在客厅这张冰冷的玻璃茶几上,像一个刻入骨髓的习惯,
也像一场无望的献祭。她端起茶盏,指尖传来的温度早已散尽,只剩下一片刺骨的冰凉。
她轻轻抿了一口,清雅的茶香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一路蔓延到心口。
玄关处传来轻微的响动,密码锁开启的电子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沈瓷没有抬头,
只是握着杯子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带着室外雨水的潮湿气息。昂贵的皮鞋停在茶几对面,一道阴影覆盖下来,带着无形的压力。
顾砚回来了。他脱下沾着水汽的黑色大衣,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动作流畅而矜贵。
他甚至在沈瓷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时,姿态都是无可挑剔的从容。
只是那张轮廓深邃、如同精雕细琢艺术品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看向沈瓷的眼神,
平静得像在看一件办公室里的摆件,疏离得没有一丝温度。“她回来了。”顾砚开口,
声音低沉悦耳,却像一块冰砸在沈瓷心上。沈瓷终于抬起眼。对面的男人,她的丈夫,
隐婚了三年的丈夫。他的眉眼依旧英俊得迫人,鼻梁挺直,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他看着她,又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楚明汐。”顾砚准确地念出那个名字,
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一个无需置疑的结论。“身体不太好。”沈瓷的心猛地一沉,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那个名字,像一道刻在顾砚生命里的烙印,
也像一根扎在她心尖三年的刺。楚明汐,顾砚心头那抹永远皎洁的白月光。她回来了。
顾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似乎想捕捉一丝情绪,
但沈瓷脸上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他微微倾身,从随身携带的黑色真皮公文包里,
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啪。”那份文件被轻轻放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
就在沈瓷那杯早已冷透的龙井旁边。白纸黑字,清晰地印着刺眼的标题——《离婚协议书》。
“签了吧。”顾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公事。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协议末尾签名栏的位置,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她身体弱,
经不起什么折腾。你,”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沈瓷苍白的脸,“让着点。
”“让着点……”沈瓷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一股尖锐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
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原来,这三年的婚姻,这三年的小心翼翼,这三年的龙井茶,
都不过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让她“让”出位置,给那个“身体弱”的楚明汐腾地方?
真是……体贴入微啊,顾先生。她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猛地涌了上来。她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按住了小腹的位置。那里,
一个微小的、新生的秘密,正在悄然生长。一张薄薄的、带着医院消毒水味道的孕检单,
此刻就藏在她睡袍的口袋里,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肌肤和心脏。
她今天下午才拿到它,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荒谬感的惊喜。她甚至幻想过,
也许……也许这个孩子的到来,能稍微改变一点什么?能在这个冰冷的家里,
点燃一丝微弱的暖意?现在,答案**裸地摆在眼前。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
顾砚那理所当然的“让着点”,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瞬间浇灭,
只剩下刺骨的清醒和嘲讽。胃部的翻腾感越来越强烈,喉咙口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
沈瓷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仓促,带得茶几上的冷茶微微晃动。她甚至来不及看顾砚一眼,
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最近的洗手间。“呕——!”门关上的瞬间,
压抑不住的干呕声清晰地传了出来,带着生理性的痛苦和脆弱。客厅里,顾砚坐在原地,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声音……他盯着紧闭的洗手间门,眼神里掠过一丝疑惑,
但很快又被惯有的冷漠覆盖。大概是胃不舒服吧,他想。沈瓷的身体,
似乎一直也算不上多好。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并未在他心里激起任何波澜。
他更在意的是眼前这份需要尽快解决的协议。楚明汐还在等他。洗手间内,
沈瓷双手撑在冰冷的盥洗台上,对着光洁的镜子,大口地喘息。镜中的女人脸色惨白如纸,
眼眶泛红,头发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而有些凌乱,狼狈不堪。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的自己,
看着那双曾经盛满期盼如今只剩空洞的眼睛,忽然扯动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近乎惨烈的自嘲和决绝。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多可笑啊,沈瓷。你还在期待什么?一个心里装着别人,
连你身体不适都吝于一句关怀的男人,
一个为了他的白月光可以毫不犹豫将你扫地出门的男人,你还在幻想什么?
她的手再次抚上小腹,隔着薄薄的衣料,那里依旧平坦。可她知道,
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里面。这是她的孩子,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孩子。胃里的翻腾感渐渐平息,
只剩下一种空茫的钝痛。沈瓷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一遍遍泼在脸上,试图洗去泪痕,
洗去脆弱。水珠顺着她的下颌滴落,砸在白色大理石台面上,溅开小小的水花。她抬起头,
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那双被冷水**过的眼睛,虽然依旧泛红,
但里面的空洞和软弱正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陌生的坚硬。她擦干脸,
整理好微乱的头发和睡袍。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当她拉开门,重新走回客厅时,
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泪痕和异样。只有眼尾残留的一抹淡红,以及那过分平静的神情,
透露出些许不同寻常。顾砚还坐在那里,姿态没有变过,似乎连姿势都懒得调整。
他抬眼看她,目光里带着询问,也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沈瓷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径直落在那份离婚协议上。她走过去,在顾砚对面的位置重新坐下。动作很轻,
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疏离。她拿起茶几上那支顾砚惯用的、价值不菲的钢笔。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颤了一下,但很快稳住。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在乙方签名栏那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该落下的位置。没有再看协议内容一个字。财产?
顾砚给什么,她都不会意外,也不会在乎。她只想要彻底结束。笔尖落在光滑的纸面上,
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沈瓷一笔一划,写得异常缓慢,又异常坚定。三个字——她的名字,
清晰地烙印在那片象征着结束的空白处。最后一笔落下,她搁下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又像是亲手埋葬了一段荒唐的岁月。“好了。”她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看向顾砚。
顾砚似乎没料到她如此干脆,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
似乎在确认那份平静背后是否有伪装的裂痕。但他只看到一片近乎透明的漠然。
他伸手拿过协议,目光扫过签名处那娟秀却带着一股冷硬力道的字迹。确认无误。
他拿起自己的钢笔,在甲方处利落地签下名字。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
“后续的手续,我的律师会联系你。”顾砚收起属于他的那份协议,站起身,
重新拿起搭在扶手上的大衣。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坐在沙发里的沈瓷,
语气是公事公办的疏离,“这栋房子归你。另外,补偿金稍后会打到你账上。
以后……”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道,“好自为之。”沈瓷没有回应,
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她的视线落在茶几上那杯彻底冷透、再无一丝热气的龙井茶上,
目光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顾砚不再停留,转身走向玄关。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清晰而规律,一步步远离。密码锁开启又关闭的声音传来,
最后是电梯运行的微弱声响。“咔哒。”大门彻底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雨声,
也彻底隔绝了那个叫顾砚的男人。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沈瓷一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沉,更重,压得人透不过气。
窗外的霓虹光晕透过雨水扭曲的玻璃,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
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落满灰尘的瓷器。许久,
久到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小了下去。沈瓷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再次覆上自己的小腹。
这一次,她的掌心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轻轻贴在那里。“宝宝,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在空寂的房间里飘散,“以后,只有我们了。”她扶着沙发扶手,
慢慢地站起身。身体有些虚软,脚步也有些发飘。她没有再看这空旷冰冷的客厅一眼,
径直走向卧室。那里,属于她的东西并不多,一个半旧的行李箱就能装下。她打开衣柜,
里面挂着的衣物泾渭分明。一边是顾砚昂贵熨帖的西装衬衫,占据了大半空间,
带着他惯用的冷冽木质香调。另一边,属于她的衣物则少得可怜,颜色素淡,
安静地挤在角落,如同她在这个家的位置。沈瓷的目光掠过那些华服,没有丝毫留恋。
她只取出了自己的几件常穿的衣服,几本书,还有一些零碎的个人物品。动作有条不紊,
却透着一股抽离的冷漠。当她的手指触碰到衣柜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旧陶罐时,动作顿了顿。
那罐子灰扑扑的,表面粗糙,没有任何花纹,像是随手丢弃的腌菜坛子。她犹豫了一瞬,
最终还是将它也小心地取了出来,用一件旧衣服仔细包裹好,放进了行李箱的底层。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她拖着箱子走出卧室。客厅里依旧空旷,茶几上那杯冷透的龙井茶,
像一个凝固的讽刺。沈瓷的目光在室内最后环视一圈,这里的每一件价值不菲的家具、摆设,
都带着顾砚的印记,冰冷而遥远。她没有带走任何一件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那份留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上。她走过去,拿起它,
指尖划过顾砚龙飞凤舞的签名,没有任何停顿。然后,她走向厨房。“啪嗒。”一声轻响。
燃气灶幽蓝的火苗窜起。沈瓷将那份签着两人名字、决定了她三年婚姻终结的薄薄纸张,
凑近了跳动的火焰。橘红色的火舌瞬间贪婪地舔舐上纸张的边缘,迅速蔓延,
焦黑的痕迹如同狰狞的伤口,迅速吞噬掉那些冰冷的条款和墨色的字迹。火光映在她脸上,
忽明忽暗。她的眼神很静,静得像深潭,倒映着跳跃的火焰,却没有任何温度。
纸张在火中蜷曲、碳化,最终化作一小撮带着余温的灰烬,飘落在光洁的料理台面上。
沈瓷打开水龙头,水流冲刷而下,轻易地将那点微不足道的灰烬卷入下水道,消失无踪。
做完这一切,她关掉水,擦干手。拖着行李箱,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三年隐婚时光、却从未给过她一丝温暖的“家”,然后,
毫不犹豫地转身。密码锁在她身后发出“滴”的一声轻响,大门合拢。雨还在下,
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带着城市深夜特有的潮湿和喧嚣。沈瓷站在公寓楼冰冷的门廊下,
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汽车尾气味道的空气。那气息凛冽地冲入肺腑,
带着一种陌生的自由感,刺得她眼眶微微发酸,却又奇异地让她挺直了脊背。
她拢紧身上单薄的外套,拖着行李箱,毅然决然地走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高跟鞋敲打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很快便被淹没在都市无边的雨声里。
身后那栋灯火通明、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公寓大楼,迅速被雨帘模糊,
最终消失在街角的黑暗之中。前方,是未知的、湿冷的黑夜。但沈瓷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
***“吱呀——”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带着年深日久的滞涩感,卷起一阵细微的灰尘。
阳光穿过蒙尘的高高窗户斜射进来,在空气中形成几道光柱,照亮了无数悬浮飞舞的尘粒。
沈瓷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是一间老旧的仓库,或者更准确地说,
是“拾遗斋”的后院工坊。空间很大,却异常拥挤。光线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老木头特有的陈腐味、灰尘味、淡淡的霉味,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属于各种胶粘剂和溶剂的化学气味。
靠墙是几排同样老旧、漆皮剥落的木头架子,
上面杂乱地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纸箱、木盒、布满灰尘的旧书报,
还有一些无法立刻辨认出用途的古怪工具和零件。角落里,
一张巨大的、沾满了各种颜料污渍和刻痕的工作台占据了显眼位置,台面上更是凌乱不堪,
满了碎瓷片、断木、锈蚀的金属件、放大镜、镊子、小锤、各色瓶瓶罐罐……这就是她师父,
林伯,留给她的地方。一个藏在城市旧城区深处、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沈瓷拖着行李箱走进去,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发出咕噜噜的噪音。她环顾四周,
这破败、杂乱、几乎无处下脚的环境,与她刚刚离开的那个纤尘不染、奢华冰冷的“家”,
形成了天壤之别。没有暖气,深秋的寒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她呼出一口气,
在眼前凝成一团白雾。“砰!”她将行李箱随手放在还算干净的一小块空地上,
沉重的声响在空旷的工坊里激起回音。她走到那张巨大的工作台前,目光落在台面一角。
那里,用一块半旧的蓝印花布盖着什么东西。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棉布,
轻轻掀开。下面露出的,是一件破碎的瓷器。那是一个青花缠枝莲纹的玉壶春瓶,
造型优雅流畅,釉色温润,青花发色沉稳。然而,它却碎得极其彻底——从瓶口到瓶底,
裂成了大小不一的几十片,如同被暴力打碎的艺术品。碎片的边缘尖锐,在昏暗的光线下,
折射出冰冷而脆弱的光芒。沈瓷的目光凝固在这些碎片上。这是她离开顾家时,
唯一带走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那个不起眼的旧陶罐里装着的,
正是这件稀有的元代青花瓷的残骸。是她师父林伯当年偶然得来、视若珍宝,
却又在临终前叹息着未能修复的遗憾。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片边缘带着优美弧线的瓶腹碎片。
指尖传来瓷器特有的冰凉细腻的触感。那青花的钴料发色深沉,绘画笔触流畅有力,
是典型的元代风格。她轻轻抚摸着碎片上细微的裂痕,眼神专注而沉静。破碎,又如何?
再完美的瓷器,也逃不过岁月的侵蚀或意外的打击。但破碎,并非终结。修补,
才是赋予它新生与尊严的唯一方式。她放下碎片,目光扫过杂乱的工作台,
扫过这破败却充满各种可能性的空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如同拨开迷雾的阳光,
骤然照亮了她的心。这里,才是她的战场。她的新生,将从这一堆冰冷的碎片开始。
沈瓷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纤细却有力的手腕。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动手清理工作台。
动作麻利,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灰尘被拂去,工具被归类摆放,
凌乱的杂物被暂时推到角落。很快,工作台中央被清理出一片相对整洁的区域。
她将那几十片青花瓷碎片小心地铺陈开来,如同在拼凑一幅古老而珍贵的拼图。
她拿起放大镜,凑近光源,开始一片一片、极其耐心地观察、比对。
断裂面的纹理走向、青花图案的延续性、釉色的细微差异……时间在寂静的工坊里无声流淌。
窗外的光线渐渐西斜,从明亮变得昏黄。沈瓷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
忘记了那个刚刚被她彻底抛在身后的顾砚,也忘记了口袋里那张象征着新生命的孕检单。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些冰冷的碎瓷片,以及如何让它们重新焕发完整光彩的无限可能。
每一次碎片的成功比对,每一次在脑海中勾勒出它们原本完美的轮廓,都像一簇微小的火苗,
点燃在她沉寂已久的心底,带来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属于她自己的力量感。不知过了多久,
当窗外彻底被夜色笼罩,沈瓷才直起有些僵硬的腰背。工作台上,那几十片碎片,
终于被她按照内在的逻辑和断裂的痕迹,初步拼凑出了玉壶春瓶大致的形状,
虽然依旧布满狰狞的缝隙,但已经能清晰地看出它原本优美流畅的曲线。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
胃里空得发慌,甚至有些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
却提醒着她身体里另一个需要她供养的小生命。就在这时,
一阵突兀的、尖锐的饥饿绞痛猛地袭来。“唔……”沈瓷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她不得不弯下腰,双手紧紧按住小腹的位置,
试图缓解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身体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起来。她扶着工作台边缘,
艰难地挪到墙边一张旧藤椅上坐下,蜷缩起身体。
寒冷、饥饿、疲惫、还有身体里那个小生命带来的陌生负担感,
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工坊里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压抑的喘息声。
窗外是无边的夜色和城市的微光,遥远而冷漠。孤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
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滑落,
砸在她冰冷的手背上。沈瓷怔了一下,抬起手背。那滴泪珠在昏暗的光线下,
像一颗小小的、破碎的珍珠。她有多久没哭了?从签下那份离婚协议,
走出那个“家”门的那一刻起,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可此刻,
在这破败寒冷、空无一人的工坊里,身体的脆弱和疼痛,
轻易地击碎了她刻意维持的坚强外壳。她抬起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湿痕,指尖冰冷。不能哭。
沈瓷在心里狠狠地告诫自己。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尤其是在你一无所有、前路未卜的时候。她咬着牙,强撑着从藤椅上站起来。
腹部的绞痛还在持续,但她必须去找点吃的。为了自己,
更为了肚子里那个意外降临、如今却成了她唯一血脉相连的依靠的小家伙。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小冰箱前。这是工坊里唯一能用的电器了。
她拉开冰箱门,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孤零零的两个鸡蛋躺在保鲜盒里,
还有半包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挂面。沈瓷拿出鸡蛋和挂面。
工坊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布满油污的燃气灶。她接了小半锅水,点燃灶火。
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带来一丝微弱的热气。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看着锅里的水慢慢冒出细小的气泡。等待的间隙,她再次抚上小腹,
感受着那里面微小的、代表着未来的存在。“宝宝,”她对着寂静的空气,声音沙哑而微弱,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别怕。妈妈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锅里的水终于沸腾了,翻滚着白色的水花,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热气氤氲而上,
模糊了沈瓷苍白而疲惫的脸,却让她的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
一点点重新凝聚起微弱却坚韧的光芒。***“好,接下来我们看看这件宝贝!
”一个刻意拔高、带着夸张语调的年轻男声透过手机扬声器传出来,
在寂静的工坊里显得有些刺耳。沈瓷坐在巨大的工作台前,正低着头,
全神贯注地用一支极细的毛笔,蘸着调好的仿釉材料,
小心翼翼地填补一片青花瓷碎片边缘一道细微的缺口。她面前,
那个曾经碎成几十片的元代玉壶春瓶,已经奇迹般地恢复了它完整优雅的轮廓。
纹被一种近乎隐形的、极其高明的金缮技艺所覆盖——细若游丝的金线沿着裂纹勾勒、流淌,
非但没有破坏青花缠枝莲纹的流畅美感,反而如同一种独特的伤痕艺术,
为这件古老的器物增添了几分历经劫难后的沧桑与高贵。
瓶体在台灯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青花发色幽蓝深沉,
与那丝丝缕缕的金线交相辉映,美得惊心动魄。手机被她随意放在台灯座旁边,屏幕亮着,
正播放着一个当红鉴宝直播节目《宝匣探秘》的片段。屏幕里,
一个打扮时尚、染着银灰色头发的主播“阿K”,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脸上带着一种浮夸的自信。“各位宝友!看这器型,看这釉色,再看这画工!
典型的乾隆官窑青花人物故事大碗啊!”阿K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青花碗,
对着镜头各种角度展示,语气斩钉截铁,“瞧瞧这开片,这包浆!绝对的开门老物件!
今天在我阿K的直播间,给宝友们放个大漏!只要这个数——八万八!八万八,
乾隆官窑带回家!”镜头推近,给了那个青花大碗一个特写。
沈瓷的目光不经意地从手中的笔尖抬起,扫过手机屏幕。那碗的青花发色有些漂浮,
人物开脸线条略显僵硬,底足的修胎也过于规整,缺少了古瓷特有的那种手工韵味。
她微微蹙了蹙眉。作为从小跟着林伯在古瓷堆里摸爬滚打、又在顶尖学府系统深造过的人,
这种仿品的特征对她而言,几乎像写在脸上一样明显。这主播要么眼力太次,
要么就是……心太黑。沈瓷轻轻放下毛笔,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沾上的一点金粉。
她没有关掉直播,只是那浮夸的声音成了背景噪音,
她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眼前这件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玉壶春瓶上。
她拿起一片边缘处理好的碎片,用特制的粘合剂,沿着断裂面极其精准地涂上极薄的一层,
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对准旁边另一块碎片的接口,稳稳地贴合上去。动作轻柔,稳定,
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力。
这是修复的最后一步——将已经处理好的碎片进行最终粘合组装。不能有丝毫差池。
就在这时,工坊那扇沉重的木门被“咚咚咚”地敲响了。声音很大,带着点不耐烦。
沈瓷手一抖,刚刚对准的碎片差点错位。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将碎片完美地接合好,
才扬声回应:“请进。”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快递制服的小哥探进头来,
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纸箱:“沈瓷沈**?有您的快递!麻烦签收一下。”“谢谢。
”沈瓷起身走过去签收。快递单上寄件人信息一片空白。她有些疑惑地拆开纸箱。
里面躺着一份**精美的邀请函。深蓝色的硬卡纸,
—传统器物修复成果交流展”特邀您携作品莅临交流落款是“**古器物保护与修复学会”。
沈瓷捏着邀请函,指尖微微用力。**古器物保护与修复学会!
这是业内最顶尖、最具权威的学术组织!能收到他们的邀请,本身就是一种专业上的认可。
她看着邀请函上自己工坊那不起眼的名字“拾遗斋”,
再看看眼前这破败的环境和桌上那件浴火重生的玉壶春瓶,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
机会!一个让“拾遗斋”重新为人所知的机会!她立刻拿起手机,翻出邀请函上的联系电话,
拨了过去。“喂,您好,这里是**古器物保护与修复学会秘书处。”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