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的霓虹灯,在湿润的夜风中晕染开模糊的光团,徐立抱着沉睡的晓晓,站在街边,一时有些茫然。
借着路灯温暖的光线,徐立终于有机会仔细端详那张被如此珍视的照片。
照片有些泛黄模糊了,显然由来已久。
正面是晓晓和一位年轻女子的合影。
女子穿着淡雅的米白色长裙,长发及腰,眉眼温柔如水,唇角噙着一抹浅淡而幸福的笑意,她轻轻搂着怀里笑得像个小太阳的晓晓。
那时的晓晓,看起来比现在更圆润一些,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被宠爱的光彩。
这应该就是晓晓的妈妈了。
徐立的目光在女子脸上停留片刻,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心头,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轻轻翻过照片,背面,用娟秀的蓝色墨水笔写着一行数字——一个手机号码,以及两个稍小一些的字:“妈妈”。
看来,这就是找到晓晓家人的关键了。
徐立不再犹豫,拿出手机,按照号码拨了过去。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击在他的心弦上。
就在他以为无人接听准备挂断时,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喂……?”一个极其虚弱的女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疲惫,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徐立心头一紧,连忙说道:“你好,请问你是晓晓的妈妈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和急切:“是!我是!晓晓……晓晓她是不是在你那里?她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追问。
“您别急,晓晓现在很安全,她和我在一起。”徐立赶紧安抚道,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
“我在西山公园附近遇到她,她被几个孩子欺负,受了点皮外伤,已经带她去医院处理过了,医生说没有大碍,现在睡着了。请问您在哪里?我方便把晓晓送回去吗?”
听到晓晓安全,对方似乎松了口气,但虚弱感更明显了:“谢谢……太谢谢你了……我、我在家,就是西山小区,三栋二单元……501。”
她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声音带着歉意,“对不起,我生病了,实在没力气下楼……麻烦您……”
“没关系,我这就送她回去。”
徐立记下地址,西山小区,正是之前那个老旧小区,离他发现晓晓的地方不远。
挂了电话,他看着怀中睡得正香的晓晓,心中疑团未解。母亲病得如此严重,孩子却独自跑出门遭遇欺凌……这个家庭,似乎笼罩着一层阴霾。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苏若影嫌弃他“没上进心”的嘴脸,又对比着电话里那位母亲虚弱无助的声音,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他小心地重新包裹好晓晓,将她抱了起来。
小家伙在移动中微微蹙眉,但闻到徐立身上熟悉的气息,又安心地沉沉睡去。
再次回到西山小区,夜色已深。
老旧的楼道里灯光昏暗,声控灯时灵时不灵,墙壁上斑驳着岁月的痕迹。
徐立抱着晓晓,一步步走上五楼,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气味。
站在501门口,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
屋内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以及压抑的咳嗽声。
门被从里面打开一条缝,安全链还挂着。
一张苍白、瘦削却依旧难掩清丽的脸庞出现在门缝后,女人眼神焦急,在看到徐立怀里的晓晓时,瞬间盈满了水光。
“晓晓!”
“她睡着了,只是皮外伤,别担心。”徐立低声说道。
女人连忙解开安全链,彻底打开房门。
灯光从屋内流淌出来,照亮了彼此。
就在这一瞬间,徐立看清了女人的全貌——虽然病容憔悴,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眉眼,那轮廓……
几乎是同时,女人也看清了站在逆光中的徐立。
她脸上的急切和感激凝固了,转而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嘴唇微微张合,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徐……徐立?”
徐立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眼前这张苍白脆弱的脸,与他记忆中那张明媚鲜活、带着灿烂笑容的脸庞缓缓重合。
“顾……月辞?”
怎么会是她?
高中时代的记忆如同被闸门囚禁已久的洪水,瞬间奔涌而出。
那个总是穿着干净校服,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的女孩,是他枯燥高中生涯里唯一的光。
他们是同桌,她活泼开朗,热情善良,会在他解不出数学题时耐心讲解,会在他因为家境自卑沉默时,主动分享她带来的零食,用她那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笑容感染着他。
他曾经攒了整整一个学期的零花钱和**收入,买下一条他以为配得上她的银色手链,小心翼翼地藏在书包夹层里,计划在高考结束那天向她表白。
可就在高考前最后几天,她突然请假了。
再后来,他听到传闻,说她家里出了巨大的变故,父亲重病欠下巨额债务,她好像……答应了一个有钱老板儿子的追求,用自己,偿还了家里的窟窿。
他记得那天,他握着那条还没送出去的手链,在闷热的夏夜里坐了很久很久,心里某个刚刚萌芽的角落,轰然倒塌。他去她家附近等过,却只看到一辆陌生的豪车接走了她和她母亲,她低着头,身影决绝而单薄。
他那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喜欢,就这样被现实碾得粉碎,成了青春里一道隐秘而遗憾的伤疤。
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境下,以这样的方式,与她重逢。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楼道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还是顾月辞先反应过来,她侧过身,让出通道,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快……快进来吧。外面凉,别冻着孩子。”
徐立机械地抱着晓晓走进屋内。
房间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清贫,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粥香。唯一的沙发上铺着洗得发白的旧布,墙角放着一个半旧的电饭煲,还亮着保温灯。
他将晓晓轻轻放在里间一张显然是母女俩共睡的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回到狭小的客厅,目光复杂地看向顾月辞。
顾月辞局促地拉了拉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旧毛衣,试图掩饰自己的病容和环境的寒酸。
她给徐立倒了杯温水,手指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
“谢谢你,徐立。”
她低下头,声音很轻,“真的……太感谢了。我今天发烧,浑身没力气,出门想买点菜和药,晓晓本来睡着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偷偷跑出去……”
她说着,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徐立看着她这副模样,那句到了嘴边的“你先生呢?”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这清贫的环境,她病成这样却无人照料,还需要自己挣扎着出门,也没人帮着看孩子……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他心中那个“她丈夫对她不好”的猜测渐渐清晰,带来一阵闷痛。
“她跑出去,应该是为了捡这个。”
徐立将那张一直攥在晓晓手里的照片递给顾月辞,并将医生的话转述给她,“医生说有点轻微营养不良,受了惊吓,需要好好安抚和补充营养。”
顾月辞接过照片,看着上面曾经幸福的母女俩,眼圈瞬间红了。
她摩挲着照片,哽咽道:“装这个的玩具,是她……她亲生父亲买给她的唯一一件礼物。她一直当宝贝一样。前几天去沙坑玩弄丢了,今天肯定是想趁我生病偷偷去找回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那些坏孩子把玩具弄坏了,只剩下了这张我放在玩具夹层里的照片……”
亲生父亲?唯一一件礼物?
徐立捕捉到这些词,心中的疑团更重,却也更加确认了顾月辞这些年的不易。
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听着。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坐在狭小的客厅里,聊起了各自这些年的生活。
顾月辞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父亲去世,巨债压身,母亲改嫁,那个承诺帮她的男人在得到她后不久便厌倦了她倔强的性格,在她怀孕后更是选择离婚,几乎断绝了联系。
后来怀孕的前几个月,她又找了一个,还是个消防员。为了对方,她打掉最开始怀上的孩子。而对方也很珍惜他,在一起1年后,她怀了两人的孩子,也就是现在的林晓晓,过上了一段安稳平静的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就在几个月前,那男人救火死了。
按理来说国家是有不少抚恤金的,但可惜,由于那男人家里人一直不同意儿子娶个二婚怀过孕的,两人拖了几年都没领证。
没有法律承认,抚恤自然也没有她的份。
而男人倒下后,这个家也就彻底垮了。
而徐立,也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大学毕业,找了份互联网大厂的工作,还追求到了大学处的不错的班花。
然后……今天刚刚离婚。
他省略了一些细节,只说是性格不合。
听着徐立平静的叙述,顾月辞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唏嘘。
时光仿佛在他们之间搭建起一座无形的桥梁,连接着过往的青春与现实的沧桑。
夜渐渐深了,晓晓在里间睡得安稳。徐立起身告辞。
顾月辞也跟着站起来,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和歉意:“今天真的太麻烦你了。这么晚了,你回去也不方便,要不……你在这儿将就一晚?”
她指了指那张恰好的双人床,眼神清澈,并无他意,只是纯粹的感谢和关心。
看着顾月辞苍白的面容和那双与记忆中重叠的、此刻盛满疲惫却依旧温柔的眼睛,徐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