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的声音在空旷的法庭里回响,带着一丝疲惫。
“林周,你已经年满十六周岁,有权选择随父或随母生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左边,是我的母亲沈茹,她穿着精致的套装,妆容一丝不苟,眼眶泛红,满眼都是对我的心疼和期待。
她的身边,站着那个叫贺伟诚的男人,他衣着考究,姿态沉稳,轻轻扶着我母亲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
他就是我母亲的新生活。
右边,是我的父亲林建军,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夹克,头发油腻,眼神躲闪,浑身散发着一股廉价烟草和不安的气息。
他是我母亲急于摆脱的过去。
法官又重复了一遍。
“孩子,考虑清楚了吗?”
沈茹的身体微微前倾,嘴唇翕动,无声地喊着我的名字。
“周周……”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那个代表着富裕、体面和未来的男人。
然后,我缓缓转向右边,看向那个頹唐、落魄、甚至有些猥琐的男人。
那个在我童年里,无数次用皮带和拳头教会我“道理”的男人。
我深吸一口气。
整个法庭都安静得能听到心跳。
“我选择我父亲。”
我说。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
沈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身体晃了一下,如果不是贺伟诚扶着,她几乎要瘫倒。
“周周!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失声尖叫。
法官也皱起了眉,显然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林周,我需要再次提醒你,这个选择将决定你未来的生活环境。你的母亲有更优越的经济条件,能够为你提供更好的教育和……”
“法官大人。”
我打断了他。
“我很清楚我的选择。”
我的目光平静地迎向他。
“我选择跟我的父亲,林建军。”
林建军自己都愣住了,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又被一种不敢相信的茫然覆盖。
他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就在上个星期,他还因为赌输了钱,把我锁在阳台吹了一夜的冷风。
沈茹的眼泪终于决堤。
“为什么?周周你告诉妈妈,为什么?是他逼你的吗?你别怕,跟妈妈说实话!”
她挣脱贺伟čcheng的搀扶,想要冲过来。
我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内心毫无波澜。
为什么?
因为在你为了你的新爱情,一次次忽略我被他殴打后的求救电话时。
因为在你终于决定离婚,却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要去哪里度蜜月,完全没问过我一句愿不愿意时。
因为在你眼里,我只是你摆脱失败婚姻后,需要顺手带走的一个“附属品”,一个证明你是个“好妈妈”的标签。
你不是真的想要我。
你只是不想输。
而我,偏偏不想让你赢。
我垂下眼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委屈。
“妈,别说了。”
“爸爸……他只有我了。”
这一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捅进了沈茹的心窝。
也成功地将她塑造成一个为了爱情抛弃家庭,连女儿都看不下去的自私女人。
法庭里响起细微的议论声。
沈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陌生。
“我没有……周周,我没有不要你……”
“法官大人,我意已决。”
我再次看向法官,语气坚定。
法官沉默了几秒,最终拿起法槌。
“砰!”
一槌定音。
“尊重当事人意愿,林周抚养权归其父亲林建军所有。”
世界清净了。
沈茹的哭声被隔绝在身后。
我感觉到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是林建军。
他眼里的狂喜不再掩饰,像饿狼看到了猎物。
他抓着我,几乎是拖着我,快步走出了法庭。
“走,闺女,跟爸回家!”
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变调。
我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他。
走出法院大门,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
我回头看了一眼。
沈茹和贺伟诚还站在台阶上,她哭得撕心裂肺,而那个男人,只是冷静地看着我,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我扯了扯嘴角。
好戏,才刚刚开始。
林建军把我塞进一辆破旧的出租车里,他自己则坐到了副驾驶。
“师傅,去南城棚户区。”
他报出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地址。
车子发动,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我熟悉的、干净整洁的街道,正在离我远去。
林建järn从后视镜里看着我,咧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
“闺女,还是你跟爸亲。”
“你妈那个没良心的,找到有钱的就不要我们爷俩了。”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咒骂沈茹。
我一言不发。
亲?
他可能忘了,上个月他是怎么一边骂我是“赔钱货”,一边抢走我存了半年的零花钱。
车子越开越偏,路边的建筑也越来越破旧。
最后,在一个垃圾桶堆得比人还高的巷子口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
林建军付了车费,拽着我下车。
一股混杂着腐烂食物和霉味的恶臭扑面而来。
这就是我的新家。
我跟着他走进一个阴暗的楼道,墙壁上满是污渍和peeling的涂鸦。
他掏出钥匙,打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鐵門。
“吱呀——”
门开了。
一股更浓烈的烟酒味和汗臭味从门里涌出。
房间很小,光线昏暗,唯一的窗户被报纸糊了一半。
地上堆满了啤酒瓶和泡面盒子。
一张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沙发,一张桌子,就是全部的家具。
林建军把我的书包扔在沙发上。
“以后你就睡这儿。”
他指了指沙发。
然后他一**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看我。
“你妈……她给了你多少钱?”
来了。
这才是他兴奋的真正原因。
他以为沈茹为了让我跟她走,肯定会给我塞一大笔钱。
我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我的钱包。
打开。
里面只有几张零钞,和一张饭卡。
“就这些。”
我把钱包递给他。
林建軍一把抢过去,把里面的钱全部倒了出来,仔細數了數。
“三十六块五?”
他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凶狠。
“**耍我?”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你妈那个biao子不可能就给你这点钱!钱呢?你藏哪儿了!”
烟灰掉在我的脸上,烫得我哆嗦了一下。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闻着他嘴里喷出的恶臭。
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冰冷的快意。
我就是要让他失望。
让他知道,他费尽心机抢到手的,不是金山,而是一个跟他一样一无所有的拖油瓶。
“我没有藏。”
我平静地说。
“她没给我钱。”
“放屁!”
他怒吼一声,扬起了手。
熟悉的感觉。
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记耳光落下。
然而,巴掌并没有落下。
林建军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我。
几秒钟后,他慢慢放下了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行,行……爸相信你。”
他松开我的衣领,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
“刚才是爸太激动了。”
他变脸的速度,一如既往地快。
他知道,现在还不能打我。
我还有用。
我是他唯一能用来向沈茹敲诈勒索的筹码。
他坐回椅子上,又吸了一口烟,眼神闪爍不定。
“周周啊,你看我们家现在这个情况……”
他开始卖惨。
“爸也是没办法,外面欠了一**债。”
“你媽心狠,一分钱都不给。但她肯定心疼你。”
他图穷匕见。
“你给她打个电话,就说你在这边过得不好,没钱吃饭,让她打点钱过来。”
我看着他,没说话。
“就当……就当是借的,行不行?以后爸有钱了,加倍还她!”
他幾乎是在哀求。
我心里冷笑。
还?拿什么还?拿你去赌桌上输光的尊严吗?
“她不会给的。”
我轻声说。
“她现在……很讨厌我。”
林建军愣住了。
“讨厌你?为什么?你不是选了爸吗?”
“就是因为我选了你。”
我低下头,声音更低了,带着哭腔。
“她觉得我背叛了她,她让我不要再联系她了。”
我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着林建un的表情。
他的脸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啤酒瓶跳了起来。
“这个毒妇!”
他破口大骂。
骂了足足有五分钟,从沈茹骂到贺伟诚,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骂完,他颓然地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唯一的摇钱树,断了。
他感到了绝望。
而我,感到了满意。
我要的,就是他这份绝望。
屋子里陷入了死寂。
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烦躁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拿着手机,手指颤抖,犹豫着不敢接。
手机锲而不舍地响着。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着牙按下了接听键,然后迅速把手机拿到离耳朵很远的地方。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暴躁的吼声,即使离得这么远,我也听得清清楚楚。
“林建军!**的是不是想死?说好今天还钱,人呢!”
林建军的腰瞬间弯了下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豹哥,豹哥您消消气……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嘛……”
“想**办法!老子只给你最后三天时间!三万块,少一分我剁你一根手指头!”
“别啊豹哥!再宽限几天,我女儿……我女儿她妈是个有钱的……”
“我管你女儿她妈是干什么的!三天!听清楚了没有!”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林建军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冷汗从他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三万块。
三天时间。
这对他来说,是天文数字。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
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看女儿的眼神。
那是在绝境中,一个赌徒看着自己最后一张底牌的眼神。
充满了疯狂、贪婪,和不顾一切。
我的心,没有一丝害怕。
反而,有一丝隐秘的兴奋。
鱼儿,上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