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精致的耳环上折射出刺眼的光。
她站姿优雅,下巴微扬,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刻意展示着羽毛的华美。
我认得那种眼神。
八年前,围在江屿身边的那些女生,也曾用这种掺杂着嫉妒和评估的目光打量我。
只是如今,角色对调,我成了那个需要被俯视的、灰败的残次品。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化疗的后遗症和此刻的情绪搅在一起。
我用力咽下喉间的苦涩,站直身体,试图维持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体面。
「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我的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
她轻笑一声,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近。香水的味道更浓了,带着攻击性。
「关于阿屿。」她在我面前站定,目光扫过我手中的报告单,唇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或者说,关于你的……病。」
我的心猛地一缩。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敏,是阿屿的未婚妻。」
她刻意加重了「未婚妻」三个字,像是在宣示***,「刚才看你和阿屿似乎有些……旧识?他这个人啊,就是心软,念旧,尤其看不得别人落难。」
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特别是,你这样的……故人。」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针,精准地扎进我最痛的地方。
「苏**想说什么,不妨直说。」我打断她,不想再听这些虚伪的铺垫。和江屿有关的一切,都让我感到窒息。
苏敏挑了挑眉,似乎对我的直接有些意外,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从容的姿态:「好,那我就直说了。温**,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阿屿面前。」
我几乎要笑出声。是谁出现在谁面前?
「医院是公共场所,苏**。我是这里的病人。」
「病人?」她重复了一遍,尾音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是啊,病人。而且还是情况不太乐观的病人。刘主任的话,我在外面也听到了一些。」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手中的报告单上,像毒蛇的信子,冰冷黏腻:「需要很多钱,对吧?」
我没有说话,指甲更深地陷进肉里。
「离开他八年,如今看他功成名就,又拖着这么一副病躯找上来……温**,大家都是女人,你心里打什么算盘,我大概能猜到。」
她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愈发刻薄,「无非是看阿屿现在有名有利,想用旧情和这副可怜相,搏一点同情,弄点医药费,不是吗?」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愤怒和屈辱像岩浆一样在我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怎么敢?她凭什么用这样恶毒的心思来揣测我?
「你以为……」我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在颤,「你以为我温阮,会卑劣到这种地步?」
「不然呢?」
苏敏直起身,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难道你还指望阿屿会对你这副样子旧情复燃?别天真了,温阮。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他。你们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窝,然后残忍地搅动。
两个世界。
是啊,云泥之别。
「他很快就是我的丈夫,是医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不可**。我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成为他的污点。」
苏敏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尤其是你,温阮。你和你那破产跳楼的父亲,是他过去最不愿提及的污渍。」
父亲!
她竟敢提我父亲!
那一刻,我所有的理智瞬间崩断。
恨意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轰然喷发。
不是为了江屿的背叛,而是为了我父亲被如此轻蔑地提及!
我猛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张精致虚伪的脸挥去——
手腕在半空中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
力道大得惊人,捏得我骨头生疼。
我愕然转头,对上一双沉冷如冰的眼眸。
江屿。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站在那里,脸色难看至极。他攥着我的手腕,像铁钳一样,不容我挣脱。
「温阮,你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气。
苏敏立刻变了一副面孔,眼圈一红,泫然欲泣地躲到江屿身后,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委屈的颤音:
「阿屿……我只是看温**好像经济上有些困难,想问问能不能帮帮她,她……她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
好一招恶人先告状!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看着她瞬间切换的表演,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吐出来。
江屿的目光扫过苏敏「受惊」的脸,再落回我脸上时,那里面的不赞同和失望,像冰冷的雨水,浇灭了我心头最后一点妄念。
他信她。
他当然信她。
在他眼里,我现在就是个因为穷困和疾病而心理扭曲、歇斯底里的疯女人。
「帮她?」我看着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江大主任,你的未婚妻,刚才可是用钱在羞辱我,让我离你远点。她说,我和我爸,是你光辉履历上不愿提及的……污渍。」
江屿的眉头狠狠一皱,看向苏敏。
苏敏立刻摇头,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我没有!阿屿,你知道我的,我怎么会说那种话?我只是心疼温**的遭遇,想尽一点心意……」
「够了。」江屿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身上,依旧攥着我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
「温阮,敏敏她只是好心。」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我另一只手里紧攥的报告单上,眸色深了深,「你的情况,刘主任跟我大致说了。钱的问题……」
「不劳江主任费心。」我猛地抽回手,这一次,用了狠劲,手腕从他掌心脱离,带起一阵**辣的疼,皮肤上留下清晰的指痕。
我后退一步,拉开与他们的距离,像避开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我的死活,跟你,跟你的未婚妻,没有任何关系。」我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八年前就没有关系了,现在,更不会有。」
我看向江屿,看着这张曾经爱入骨髓,也恨入骨髓的脸,心底那片废墟,忽然扬起漫天尘埃,迷蒙了一切。
「江屿,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同情。我不需要。」
「还有,」我的目光转向他身后依旧「梨花带雨」的苏敏,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笑,「苏**,把你的钱,和你那套演技,收好。别脏了我的路。」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脸上是何神情,转身,每一步都踩在碎裂的心上,朝着与光明相反的、更深的黑暗走去。
身后,似乎传来江屿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温阮!」
以及苏敏假意劝解的低语。
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耳朵里只有一片轰鸣,像八年前我爸从高楼坠落后,世界在我耳边崩塌的声音。
污渍?
是啊,对他们而言,我是污渍。
可江屿,苏敏。
你们又是什么?
你们是吸着人血馒头,踩着别人尸骨上位的,彻头彻尾的……***。
等着吧。
只要我温阮还有一口气在。
只要我从这地狱里爬出去。
我总会看着你们……遭报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