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在一声叹息中死去的。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陨石撞击的轰鸣。只有雾。一场血红色的、粘稠的、无声无息的雾。它从地平线的尽头升起,像一块巨大的红布,缓缓盖住了天空,盖住了城市,也盖住了人心里的最后一丝光。
起初,人们以为只是一场奇特的自然现象。直到第一个尖叫声划破寂静。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整座城市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回响着绝望的屠宰场。通讯中断了,电力消失了,文明的秩序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被碾得粉碎。活下来的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听着外面那些曾经的邻居、朋友、亲人,用指甲刮挠着门板,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凌策就是幸存者之一。但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场名为“末日”的灾难里,真正的地狱不是死亡,而是活着。尤其是当他唯一的执念,那个他发誓要用生命去寻找的女孩,洛弥,已经站在了地狱的最深处。他要去找到她。无论她是生是死,是人是鬼。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比死亡本身更加残酷、也更加荒谬的真相。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正以一种最温柔也最致命的方式,等待着他。
腥甜的风灌进巷子,卷起一地废纸。
凌策的后背撞上冰冷的墙。他死死攥着口袋里已经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最后一条通话记录,属于一个叫“洛弥”的女孩。时间是三个小时前。
电话拨出,听筒里只有代表网络中断的忙音。
他喘着气,从巷口探出头。街对面,几个穿着校服的身影在慢悠悠地晃动。它们的脖子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其中一个,昨天还在篮球场上和他打过招呼。
现在,它嘴里叼着半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肠子,眼神空洞,像两颗蒙了灰的玻璃珠。
红雾像稀薄的血,笼罩着整座城市。能见度很低,到处都是一股铁锈和腐肉混合的味儿。
必须去体育馆。
洛弥在最后一通电话里,声音抖得厉害,却很清晰。她说她被困在了体育馆的化妆间,让他别过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躲?往哪儿躲。
凌策把手机塞回口袋,准备冲出去。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不是电话,是一条消息。信号明明已经断了。
他颤抖着手解锁屏幕。
发信人是洛弥。
消息内容只有一个字。
“王”。
什么意思?王?打错字了吗?还是某种暗号?凌策的心脏咚咚地敲着胸膛。这条诡异的消息,非但没有让他安心,反而催生出一股更深的不安。
他不再犹豫。
他猫着腰,贴着墙根,冲进了红雾里。
去体育馆的路不长,平时走路也就二十分钟。现在,却像跨越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街上到处都是游荡的“东西”。它们对声音和活人的气息极为敏感。凌策只能依靠自己生物系学生的知识,分辨着风向,尽量将自己的气味掩盖。
一辆侧翻的公交车挡住了去路。车窗玻璃碎了一地,里面塞满了扭曲的尸体。几个感染体正在车厢里“进食”,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凌策屏住呼吸,绕到公交车的另一侧。他脚下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只孤零零的运动鞋,鞋带还系得很整齐。
他认识这双鞋。是隔壁寝室的。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体育馆巨大的穹顶在红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越是靠近,周围的感染体就越少。到了体育馆外的广场,竟然一个都看不见了。
这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凌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侧面,找到一扇半开着的消防通道铁门。
门轴发出“嘎吱”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
凌策闪身进去,立刻贴在墙上。通道里很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求生手电,打开。
光柱照亮了前方的地面。
一地狼藉。撕碎的衣服,散落的杂物,还有大片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他一步一步往里走,心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走廊的尽头,就是通往内场的入口。那里的门虚掩着,有微弱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不是电灯的光。是一种……红色的光。
凌策深吸一口气,把手按在门上,缓缓推开。
眼前的一幕,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体育馆的内场,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唯一的光源,来自场地中央。无数应急逃生灯、手机屏幕、手电筒被堆在一起,形成一个散发着诡异红光的光堆。
而成千上万的感染体,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整个内场。它们没有嘶吼,没有游荡,只是安静地站着,全都面向同一个方向。像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在等待检阅。
在它们的目光尽头,那个用篮球架、座椅残骸和各种杂物堆砌起来的高台上,有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孩。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舞蹈裙,裙摆上沾着点点暗红。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破烂的教练椅上,仿佛那是什么至高无上的王座。
她的皮肤白得像雪,在红光下甚至有些透明。
凌策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都不会认错那个身影。
是洛弥。
她还活着。她完好无损。
巨大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被彻骨的寒意浇灭。因为他看到,洛弥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清澈得像一泓秋水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妖异的、君临天下般的猩红色。
她看见了他。
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
下方,那成千上万的感染体,仿佛收到了无声的指令,齐刷刷地转过头,一双双空洞或狂热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门口的凌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