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陈鸢口中念出时,李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像一尊石雕,站在清冷的月光下,一动不动。
那双刚刚还闪烁着狂热光芒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水汽。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关心粮食和蔬菜。
这……这也是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精巧的对仗,说的全都是最朴素,最寻常的生活琐事。
可就是这些最寻常的意象组合在一起,却勾勒出了一幅让所有人都为之向往的画面。
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这不正是他李白一生所追求的吗?
他渴望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但内心深处,何尝不希望能摆脱这世俗的烦恼,寻一处世外桃源,饮酒,作诗,逍遥自在。
这首诗,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可以想象那个画面,温暖的阳光,蔚蓝的大海,盛开的鲜花,还有自己,一个幸福的人。
“好……好诗……”
许久,李白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看向陈鸢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震惊和好奇,那么现在,就是彻彻底底的敬畏。
能做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的人,是天才。
但能做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人,只能是神仙。
陈鸢心里暗爽。
看来这波装大了。
海子要是知道自己的诗在唐朝把李白给镇住了,估计得从地里蹦出来。
“太白兄谬赞了,不过是梦中胡言罢了。”陈鸢谦虚道。
李白却摇了摇头,神情无比严肃。
“陈兄弟,这不是胡言,这是大道至简!”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总想着在诗里雕琢字句,卖弄才华,却忘了诗的根本,是言说心声,是抒发真情!”
“你这两首……不,这两篇‘梦中之作’,返璞归真,直抵人心,这才是诗的最高境界!”
李白越说越激动,他抓住陈鸢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陈兄弟!你就是上天派来点醒我的神仙!不,你是我的老师!”
说着,他竟然要对着陈鸢下拜。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
陈鸢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
开什么玩笑,让李白给自己下跪,这要是被后世知道了,自己不得被挫骨扬灰?
“太白兄,你我一见如故,谈什么老师不老师的,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陈老弟便可。”
李-学生-白,此刻对陈鸢的话是言听计从。
“好!陈老弟!”李白从善如流,随即又一脸热切地看着他,“陈老弟,你这等神仙诗作,可有名字?”
名字?
现代诗,自由诗,朦胧诗……
这要怎么解释?
陈鸢脑筋一转,有了主意。
“此等诗作,不拘一格,随心而发,我称之为……‘随心体’。”
“随心体……”李白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睛越来越亮,“好!好一个随心体!随心所欲,方为大自由!这个名字,妙极了!”
陈鸢心想,可不是随心所欲么,想到哪写到哪。
“陈老弟,你这‘随心体’,可有章法可循?或者说,创作时有何诀窍?”李白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虚心求教。
这可把陈鸢问住了。
现代诗的理论,那说起来可就复杂了,什么意象,象征,通感,陌生化……
跟一个唐朝人讲这些,不等于对牛弹琴吗?
他必须用李白能听懂的方式来解释。
陈鸢想了想,说道:“太白兄,这‘随心体’,其实并无固定章法,讲究的是一个‘真’字。”
“真?”
“对,真。**实的景物,抒真实的情感。”陈鸢开始了他的忽悠大法,“你看,‘喂马,劈柴’,是不是很真实?‘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不是你心中最真实的向往?”
李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次,讲究一个‘简’字。”
“简?”
“对,简。用最简单的词语,表达最丰富的意思。”陈鸢继续忽悠,“你看,‘黑夜’,‘眼睛’,‘光明’,哪个字你不认识?但组合在一起,意思是不是就无穷无尽了?”
李白恍然大悟,用力一拍大腿。
“没错!大道至简!我明白了!”
“所以,‘随心体’的诀窍就是,抛弃那些华而不实的辞藻和格律束缚,用最真诚的心,去观察生活,去感受世界,然后用最简洁的语言,把它写下来。”
陈鸢一番话说完,自己都佩服自己。
这总结,简直太精辟了。
李白听完,如遭雷击,呆立半晌,然后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我李白写了半辈子诗,到头来,还不如陈老弟你一席话点拨!什么格律,什么平仄,都他娘的是束缚!是枷锁!”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是顿悟的喜悦,是挣脱枷锁的畅快。
他一把拉住陈鸢,不由分说地就往一个方向走。
“走!陈老弟,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
“我家!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李白的兄弟!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们抵足而眠,彻夜长谈,你一定要把那梦里所有的‘随心体’,都教给我!”
李白的热情,让陈鸢有些招架不住。
但他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成了!
抱上李白的大腿了!
以后在这大唐,还不是横着走?
他跟着李白,来到了一处位于城南的小院。
院子不大,却很雅致。
李白推开门,一股浓郁的墨香扑面而来。
院子里,一个穿着淡绿色罗裙的美丽女子,正提着灯笼,焦急地张望着。
看到李白,她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夫君,你总算回来了!这位是?”
她的目光落在了陈鸢身上。
李白哈哈一笑,亲热地搂住陈鸢的肩膀。
“夫人,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知己,我的兄弟,陈鸢!他也是一位……深不可测的大诗人!”
女子闻言,美目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温婉地对陈-大诗人-鸢行了一礼。
“陈公子,有礼了。妾身宗氏。”
陈鸢连忙还礼:“嫂夫人客气。”
他知道,这位应该就是李白的第二任妻子,宗氏。
李白拉着陈鸢走进书房,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陈老弟,你先坐,我去给你拿我新酿的葡萄酒!”
说着,便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书房里,只剩下陈鸢一人。
他打量着四周,书架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墙上挂着几幅狂放不羁的书法。
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旁边还散落着几张写了一半的诗稿。
陈鸢拿起一张看了看。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是《蜀道难》!
而且看样子,还没写完。
陈鸢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他不仅见到了李白,还见到了正在创作中的《蜀道难》!
这是什么神仙待遇!
就在这时,李白提着一壶酒,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他看到陈鸢手里的诗稿,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
“让陈老弟见笑了,这首《蜀道难》,我写了好几天,总觉得气势还差了点,卡住了。”
陈鸢看着诗稿,又看了看李白。
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既然要教,不如就教个大的。
他指着诗稿,清了清嗓子,说道:
“太白兄,我觉得,你这开头,或许可以改一改。”
李白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哦?怎么改?”
陈鸢深吸一口气,用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的,苍凉而雄浑的语调,缓缓念道:
“噫吁嚱,危乎高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