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大凉山的路,比林舒想象中还要颠簸。
先是坐了半天的大巴,从昆明到了一个叫西昌的城市。
然后换乘一辆破旧的中巴车,在盘山公路上绕了七八个小时。
车窗外,一边是悬崖峭壁,另一边是万丈深渊。
每一次转弯,车身都倾斜得厉害,引得车里的志愿者们一阵阵惊呼。
林舒却很平静。
她靠在窗边,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大山。
山是青灰色的,像一头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大地上。
云雾缭绕在山间,给这片原始的土地增添了几分神秘。
这里的空气很好,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吸入肺里,仿佛能洗去城市里所有的尘埃。
她的心情,也前所未有地宁静。
坐在她身边的,依然是那个沉默的男人。
从昆明出发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只是偶尔会拿出水壶喝口水,或者闭上眼睛假寐。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下颌线紧绷,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林舒注意到,他的手很稳,即使在这样颠簸的路面上,他握着水壶的手也没有丝毫晃动。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的手,手背上有一些细小的伤痕,像是常年跟某种粗糙的东西打交道留下的。
中巴车在一个尘土飞扬的小镇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终点站——木里镇。
也是通往大凉山深处各个村寨的最后一个补给点。
“好了,各位医生,我们到了!”
带队的大姐姓王,叫王梅,是个爽朗热情的川妹子。
“先下车,咱们的向导和村里来接我们的人已经在等了。”
众人陆陆续续地下了车。
刚一站稳,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这是一个被大山环抱的小镇,街道不宽,两旁是低矮的砖瓦房。
街上人来人往,大多是穿着民族服饰的当地人,他们背着背篓,赶着牛羊,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群“外来者”。
空气中,飘着一股牛粪和柴火混合的味道。
跟队的几个年轻女医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林舒倒是很适应。
这种原始而质朴的气息,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
在镇**门口,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迷彩服,脚上是一双沾满泥土的解放鞋。
“王大姐,可把你们盼来了!”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很是淳朴。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洛马村的村支书,阿牛哥。”王梅笑着介绍,“阿牛哥,这些就是我们这次新来的医疗队成员。”
阿牛哥热情地和每个人握手。
当他握到林舒的手时,愣了一下。
“这姑娘的手,可真细嫩,不像我们山里人。”
林舒笑了笑,没说话。
阿牛哥又看向林舒身边的那个沉默男人,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熟稔和敬意。
“顾医生,你也回来啦!”
顾医生?
林舒心里一动。
原来他也是医生。
那个被称作顾医生的男人,终于开了金口。
他冲阿牛哥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简洁。
“嗯。”
“这位是顾衍,顾医生。”王梅在一旁补充道,“他不是我们援助队的,算是……我们特聘的专家顾问吧。顾医生是土生土长的大凉山人,对这里的情况最熟悉,医术也好得很,你们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都可以请教他。”
原来如此。
林舒了然。
怪不得阿牛哥对他那么尊敬。
也怪不得他身上有种与他们这些外来者截然不同的气质。
那是一种被大山磨砺出来的沉稳和坚韧。
简单的寒暄过后,大家开始分配去向。
这次援助计划覆盖了木里镇周边的五个村寨,每个村寨分配一到两名医生。
林-舒被分配到了最偏远的洛马村。
和她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个刚毕业的年轻男医生,叫张浩。
以及……顾衍。
“洛马村是所有村子里条件最艰苦的,路也最难走。”王梅有些担忧地看着林舒,“小林医生,你一个女同志,怕是会吃不消。”
“没事,我扛得住。”林舒的回答干脆利落。
她既然来了,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王梅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说,只是叮嘱道:“有顾医生在,我也放心点。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从木里镇到洛马村,没有通车。
唯一的交通工具,是马。
阿牛哥牵来了三匹矮小但健壮的骡马,用来驮运行李和药品。
人,只能靠两条腿走。
“从这儿到村里,快的话,要走五个小时。”阿牛哥一边把行李往马背上捆,一边说,“都是山路,不好走,你们跟紧了。”
张浩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崎岖山路,脸都白了。
“五……五个小时?”
他平时在城里,连五层楼都懒得爬,这一下要徒步五个小时的山路,简直是要他的命。
林舒则默默地从背包里拿出登山杖,调整好长度,又把鞋带紧了紧。
她的准备工作做得专业而迅速,让一旁的顾衍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他原以为,这个从省城大医院来的女医生,会是第一个叫苦的。
没想到,她比那个男医生看起来要强悍得多。
“跟上。”
顾衍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背起他那个巨大的登山包,率先迈开了步子。
他的步伐很大,很稳,走在前面,像一头沉默的领头狼。
阿牛哥牵着马走在中间。
林舒和张浩跟在最后。
刚开始的一段路还算平坦,但很快,就变成了真正的羊肠小道。
路面坑坑洼洼,碎石遍布,仅容一人通过。
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另一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沟壑。
张浩走得胆战心惊,好几次都差点滑倒。
林舒虽然也觉得吃力,但她常年健身,耐力比张浩要好得多。
她调整着呼吸,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张浩终于撑不住了。
他一**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不行了,我……我走不动了,歇会儿……”
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
走在最前面的顾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从背包侧面取下一个水壶,扔给了张浩。
“喝点盐水。”
他的声音依旧冷硬,但动作里却透着一丝关切。
林舒也停了下来,拿出自己的水壶喝了几口。
她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但还在可控范围内。
她看着顾衍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冷漠,但人似乎并不坏。
休息了十分钟,队伍再次出发。
后半段的路程更加艰难。
他们需要翻过一座山头。
上山的路几乎是垂直的,很多地方都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
张浩已经彻底崩溃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挪,嘴里不停地抱怨。
“这什么破路啊……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来了……”
林舒没理他。
她咬着牙,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
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浸湿了她的头发,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
她也顾不上去擦。
肺里像着了火一样,双腿也开始阵痛,每抬一步都像是灌了铅。
有好几次,她都感觉自己快要到极限了。
可一抬头,看到前面顾衍那个沉默而坚定的背影,她就又生出了一股力量。
她不能输。
不能输给这座山,更不能输给自己。
就在她攀爬一个陡坡,脚下一块石头突然松动时,她的身体猛地向后仰去。
“小心!”
一声低喝在耳边响起。
紧接着,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顾衍。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折返了回来,就跟在她身后。
他的手掌很宽大,很粗糙,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递到林舒的皮肤上,烫得惊人。
林舒的心,漏跳了一拍。
“谢谢。”她稳住身形,低声说道。
顾衍没有松手。
他另一只手撑在岩壁上,身体微微前倾,几乎将她圈在了怀里。
一股淡淡的草药混合着汗水的味道,萦绕在林舒的鼻尖。
是很有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林舒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
“抓稳了。”
顾衍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拉着她的手,用力向上一提,很轻松地就将她带上了那块平地。
直到林舒站稳,他才松开了手。
“跟紧我。”
他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继续向上攀爬,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林舒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被他抓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热度。
她的心跳,有些乱。
这是自从和沈泽分手后,她第一次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跟上了顾衍的脚步。
这一次,她走得更稳了。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翻过了山顶。
站在山巅,阿牛哥指着山坳里一片错落有致的木屋,大声喊道:
“看!那就是我们洛马村!”
林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夕阳的余晖下,几十栋古朴的木楞房散落在山谷里,屋顶上升起袅袅的炊烟。
村子被梯田和青山环抱着,像一幅宁静而优美的画卷。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被这绝美的景色治愈了。
林舒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知道,这里,将是她未来一年的家。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持续多久,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就从山下的村子里传了过来,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救命啊!救命啊!阿普摔下山崖了!”
阿牛哥脸色一变。
顾衍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二话不说,把身上的登山包往地上一扔,对着林舒和张浩吼了一声:
“带上急救箱,跟我来!”
说完,他便像一头矫健的猎豹,顺着陡峭的下山小路,飞速地冲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