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城远郊,废弃的钨矿深处。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只剩下停滞的黑暗与阴冷湿气。山体被掏空成一个个巨大的废弃矿洞,应急灯在嶙峋的岩壁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有几顶临时搭建的防潮帐篷挤在相对干燥的角落,成了公仪清璃和季林野临时的避难所。
季林野正小心翼翼地给篝火添着捡来的干燥木块,跳跃的火光映亮了他脸上连日奔波的疲惫和警惕。他时不时侧耳倾听,捕捉着矿洞深处传来的每一丝可疑声响——风声?水滴?还是追踪者的脚步?每一次添柴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柔,似乎怕惊扰了角落里的身影。
清璃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矿石上,背靠着的岩壁。左臂的伤口在简陋的条件下愈合缓慢,依旧缠着绷带,但更让她凝神的,是左手上那圈黯淡的金纹。自那晚在旅馆强行抹除数字痕迹后,金纹的搏动感变得清晰了一些,如同一种缓慢复苏的心跳,脚下这片沉寂大地隐隐相连的奇异脉动。不再是纯粹的灼痛或预警的刺痛,更像是一种…低沉的呼唤。
她闭上眼,摒弃外界的杂音,甚至刻意压制下对追兵的警惕,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初生的感知“通道”。这一次,她不再是承受噪音风暴的被袭者,而成为主动的聆听者和…引导者。
嗡…
脑海中的嗡鸣依旧存在,但不再是混乱无序的噪音。她开始有意识地“调频”,如同在无数混乱的电台中寻找特定的波段。她将感知的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向脚下的岩层。
起初是模糊一片,只有岩石本身的沉重、冰冷和亘古的沉寂感。她耐着性子,如同调试精密的仪器,一点点过滤掉那些无意义的背景“杂波”。渐渐地,一些“声音”被剥离出来——那是不同矿物晶体,在漫长地质年代中形成的独特能量场,如同沉睡者的呼吸。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身边一块**的、布满黑色斑点的矿石。感知力如同水流般包裹上去,深入其微观结构。
“林野,”清璃带着奇异的平静和兴奋,“这块石头…含钨量很高,但伴生着…磁铁矿?还有…少量白钨矿的晶体结构?”她睁开眼,看向季林野,眼中闪烁着不确定的求证,火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跳跃,映出专注灵动的光。
季林野一愣,放下手中的木柴,快步走过来。他拿起那块沉重的矿石,从背包里翻出秦珩提供的便携式矿石分析仪——一个巴掌大的银灰色盒子,带有微型激光探头。他将探头对准矿石表面,按下按钮。一道细微的激光扫过,几秒钟后,仪器的微型屏幕上显示出分析结果:
主要成分:钨铁矿(FeWO4)
伴生矿物:磁铁矿(Fe3O4)含量约15%
微量检测:白钨矿(CaWO4)晶体结构特征
季林野看着屏幕,又猛地抬头看向清璃,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完全正确!清璃,你…你是怎么‘看’到的?!”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在空旷的矿洞里激起微弱的回响。他蹲在她面前,仰视着她,篝火的光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震惊中带着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欣赏。
清璃没有立刻回答,她迎着他的目光,看到他眼中倒映的自己,以及那毫不作伪的赞叹,心底悄然泛起一丝暖流,驱散了矿洞的几分寒意。她唇角弯起一个的弧度,轻声道:“感觉到的。就像…另一种形式的‘听’和‘看’。”她目光再次投向矿洞深处,带着探索的渴望,“我想试试更深的。”
这一次,她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探针,向着更深处、一条早已枯竭的古老矿脉延伸过去。那里并非死寂。她能“听”到极其微弱的、如同垂死心脏般断断续续的脉动——那是矿脉核心区域极度稀薄、却尚未完全逸散的地质能量。它们被禁锢在岩层深处,如同被遗忘的余烬。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她深吸一口气,将意念高度集中在那黯淡的金纹之上。金纹传来一阵温热感,仿佛被唤醒。她不再仅仅是“聆听”,而是尝试着将自己的意念,化作一缕极其细微、极其柔和的“波动”,通过金纹作为媒介,小心翼翼地注入那片沉寂的矿脉“余烬”之中。
这不是攻击,不是掠夺,而是…一种尝试性的“共鸣”与“安抚”。
嗡…
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琴弦被轻拨的震颤,顺着她的感知反馈回来!那片死寂的矿脉“余烬”仿佛被这缕外来的、温和的意念惊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矿脉周围原本紊乱、如同垂死挣扎的能量场,竟然在这缕意念波动的引导下,开始极其缓慢地、如同水流般向着矿脉核心那微弱的“余烬”汇聚、沉降!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种“归流”的现象,清晰地在清璃的感知图谱中显现出来!
她成功了!不是暴力地操控,而是用自己独特的感知力,理解、并极其轻微地引导了地质能量的自然流向!就像一个顶尖的调音师,用最精妙的手法,调整了一根几乎断裂的琴弦的张力,让它发出了虽微弱却纯净的音符!
“深脉回响…”清璃喃喃自语,睁开双眼,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疲惫与巨大欣喜的光芒,如同星辰在黑暗中骤然点亮。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那金纹,它似乎比刚才明亮了一丝丝,传递来的不再仅仅是负担,还有一种奇异的、与大地脉动同步的充实感。“林野,这不是魔法,不是超能力…这是科学!是地质能量学、是神经传感学、是生物场与能量场交互的复杂映射!它需要被理解,被驾驭,而不是被恐惧或者滥用!”
她举起手腕,让金纹在应急灯和篝火的光线下显现:“它是一把钥匙,一把需要极高智慧和责任感才能使用的钥匙。爷爷留下的手稿里那些忧虑…‘顽石共鸣’的失控风险…‘钥匙的代价’…我现在有点明白了。
力量本身没有善恶,关键在于用它来做什么。用它去掠夺、去破坏,就是深渊的脉动;用它去感知、去修复、去守护…也许,这才是‘顽石’真正的意义。磐石之外,另有活泼之处需要驾驭。”
季林野看着清璃眼中那坚定的、仿佛燃烧着理性火焰,听着她清晰阐述这奇异力量背后的科学本质和守护宗旨,心中的震惊渐渐被一种肃然起敬和更深沉的情感所取代。他走到清璃身边,蹲下身,与她平视,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能看到她眼中跳跃的火苗和自己清晰的倒影。
他伸出手,没有触碰那金纹,而是轻轻覆在她支撑着身体、放在矿石上的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背上。他的手心带着篝火的暖意和一丝薄茧的粗糙感,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信任。
“我信你,清璃。”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寂静的矿洞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无论它是什么,无论前路多难,我相信你会用它做对的事。”他的目光深邃,专注地凝视着她,那里面不仅仅有同伴的信任,更涌动着一份难以言喻的珍视和守护的承诺。
篝火噼啪作响,光影在他们交叠的手和专注对视的眼眸间温柔地摇曳,将这一刻的默契与无声的情愫烘托得格外动人。
就在这时,清璃手腕上的金纹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刺痛!她刚刚平静下来的感知中,猛地“撞”入一股庞大、混乱、充满痛苦与暴戾气息的能量波动!那感觉并非来自脚下的矿脉,而是…更深的地底?或者更遥远的方向?如同沉睡的巨兽在噩梦中发出的嘶吼!
“呃!”清璃痛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渗出冷汗,身体因为剧痛和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而猛地一颤。
“清璃!”季林野脸色骤变,立刻紧张起来。他感觉到她覆在他手下那只手瞬间变得冰凉,甚至微微颤抖。他本能地收紧手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同时另一只手迅速而轻柔地扶住她的肩膀,支撑住她因痛苦而有些虚软的身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充满了急切和担忧。
“不知道…”清璃强忍着撕裂般的痛苦,脑海中翻江倒海,另一只手紧紧捂着灼痛的手腕,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她望向矿洞深处那无尽的黑暗,眼神凝重而惊惧,“但有什么东西…很大…很痛苦的东西…在地底…躁动。这‘深脉回响’…它感受到的,不只是矿脉的余烬…”金纹的灼痛与那遥远地底的痛苦哀鸣,如同警钟,在她心中沉重地回荡。守护之路,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艰难,也更加迫在眉睫。
季林野感受到她身体的紧绷和传递过来的恐惧,毫不犹豫地将她拥入怀中,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矿洞的风与未知的恐惧。篝火的光映照着两人相拥的身影,在山谷矿洞的岩壁上投下温暖的影。此刻,无需言语,共同的危机和刚刚萌芽的情愫,让他们在黑暗的地底紧紧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