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
我正在誊抄组核对一批新到的《地府物资申领清单》。
张小干事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这次脸色比上次还难看。
“老王!小程!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王组长正悠闲地喝着茶(用积分换的好茶),被他一嗓子吓得差点呛着。
“又怎么了?天塌了?”
“比天塌了还严重!”张小干事哭丧着脸,“‘轮回井’出问题了!卡住了!彻底不转了!”
“什么?!”王组长手里的茶杯“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整个誊抄组瞬间安静下来。
轮回井卡住了?
所有鬼都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
轮回井,那是地府的核心!
鬼魂投胎转世的唯一通道!
它卡住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所有等着投胎的鬼魂,全都走不了!
新死的鬼魂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整个地府的滞留鬼口会爆炸式增长!
资源会彻底崩溃!
秩序会大乱!
“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王组长声音都变了调。
“就刚才!负责维护轮回井的‘转轮司’那边乱成一锅粥了!”张小干事急得直跳脚,“说是核心的‘阴阳轮盘’不知怎么的,卡死在一个节点上,完全动不了!所有技术鬼员都上了,各种办法都试了,就是纹丝不动!阎君震怒!命令所有相关部门,立刻想办法!必须尽快解决!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组长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完了……这下全完了……轮回井……那是上古神器……我们……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绝望的气氛笼罩了整个誊抄组。
就在这时。
我脑子里,那个一直盘旋的、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猛地跳了出来!
机会!
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一个能接近核心,甚至可能……验证那个荒谬猜测的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王组长,张干事,”我开口,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镇定,“我……或许有个想法。”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带着绝望中的一丝希冀。
“什么想法?快说!”王组长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轮回井的核心是‘阴阳轮盘’卡住了,对吧?”我整理着思路,“既然是轮盘,卡住的原因,无非是轴承磨损、应力失衡、或者有异物卡入导致咬死。我们阳间的机械……呃,大型设备,遇到这种情况,常规办法不行的时候,有时会尝试一种‘共振法’。”
“共振法?”张小干事一脸茫然。
“对。”我努力解释,“就是找到设备自身或者外界能引发的某个特定频率的振动,用这个振动去‘松动’卡死的部位。这需要非常精密的计算和操作。”
我看着他们更加茫然的脸,知道这太抽象了。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玄。”我话锋一转,“但关键是,我们需要知道那个轮盘精确的尺寸、重量、材质构成!还有它卡死的具体角度和受力情况!有了这些基础数据,才有可能去尝试计算那个‘共振点’!”
我看向张小干事:“张干事,您是负责对外联络的,您能想办法,拿到‘转轮司’那边关于阴阳轮盘的最详细图纸和技术参数吗?越详细越好!”
张小干事犹豫了一下:“图纸……是绝密……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去试试!拼着老脸不要,也得弄来!”
他转身就跑。
我又看向王组长:“王组长,我们誊抄组,现在能调集的所有人手,包括我,都归您指挥!我需要至少二十个,不,三十个心细、手稳、会打算盘或者能进行复杂计算的!越快越好!”
王组长看着我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一咬牙:“行!我把整个组都交给你!包括我自己!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很快,张小干事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巨大卷轴。
“拿到了!费了牛劲了!转轮司的司长都快急疯了,一听有人可能有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把压箱底的核心构造图给我了!”
我们立刻清空了一张最大的桌子。
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巨大的卷轴。
上面绘制着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图案和密密麻麻的符文、数据。
圆心、半径、辐条角度、材质密度(用一种特殊的阴刻符号表示)、卡死的具**置(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以及周围复杂的联动阵法符文……
这就是阴阳轮盘!
地府运转的核心枢纽!
其精密和玄奥程度,远超我的想象。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浏览。
“王组长,您带十个人,负责计算轮盘的总重量!根据材质密度和体积算!每一部分都要精确!”
“刘阿婆!您眼神最好!带五个人,负责核对所有半径和辐条长度的数据!不能有丝毫差错!”
“马同学!你数学最好!带五个人,负责计算轮盘整体的重心位置和各个关键节点的应力分布!用算盘!反复验算!”
“老李!您手最稳!带剩下的人,把轮盘卡死位置周围的所有符文阵列,一丝不差地临摹下来!注意符文的深浅和能量流向!”
一道道指令清晰地下达。
整个誊抄组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算盘珠子噼啪声响成一片。
老鬼们戴着老花镜,脸几乎要贴到图纸上,用最细的毛笔记录着数据。
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地府里那种无形的恐慌感越来越重。
外面似乎传来了骚动的声音。
滞留的鬼魂太多了,秩序开始不稳。
但我屏蔽了所有杂音。
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这张浩瀚如星海的图纸和源源不断汇集上来的数据中。
终于。
关键数据汇总到了我面前。
总重量: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斤九两九钱(地府单位)。
卡死角度:正北偏东七度三分。
关键节点应力异常点:三处。
符文阵列异常能量淤塞点:七处。
我拿起笔,在厚厚的草稿纸上疯狂演算。
寻找那个理论上存在的“共振点”。
频率……振幅……相位……
阳间的物理公式在这里似乎不完全适用,但基本的力学原理应该相通。
汗水浸透了我的额发。
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无数次推倒重来。
王组长、张小干事他们围在旁边,大气不敢出。
“不对……能量淤塞会改变局部密度……影响振动传导……”
“符文阵列的能量场本身就有微弱的波动……这个波动频率是多少?图纸上没标……”
“卡死点的摩擦力系数……需要估算……”
我喃喃自语,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突然!
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忽略的细节闪过我的脑海!
图纸角落,一行极小的注解:
【轮盘核心驱动源:一缕先天混沌阴阳气,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其息动频率约为……】
后面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表达式。
我之前以为是装饰,没在意。
先天混沌阴阳气?循环不息?
这不就是……一个天然的、稳定的振动源吗?
我心脏狂跳起来!
立刻把这个符文表达式单独提取出来。
结合我们算出的轮盘整体参数。
重新代入公式!
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
一串串数字和符号跳跃而出。
最终。
一个极其精确的频率数值和相位角度,定格在纸上。
“找到了!”我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就是这个!共振频率!还有激发的相位点!”
“快!通知转轮司!”王组长激动得胡子乱颤,“按这个频率和位置,激发能量!”
张小干事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我们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待。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
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震动!
嗡……
像是沉睡的巨兽,发出了一声低沉的**。
紧接着。
震动感越来越明显!
嗡……嗡……
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整个誊抄组,不,整个后勤保障部的大楼,都跟着这奇异的韵律轻轻震颤起来。
桌上的茶杯、砚台、毛笔,都开始有节奏地跳动。
“动了!轮盘动了!”外面隐约传来狂喜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卡死的节点松动了!”
“阴阳二气重新流转了!”
“轮回井……轮回井开始转了!!”
欢呼声如同海啸般从转轮司的方向传来,席卷了整个地府!
我们誊抄组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老鬼们激动得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王组长老泪纵横,拍着我的肩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小干事连滚爬爬地冲回来,脸上是狂喜和难以置信:“成了!真的成了!轮盘动了!轮回井恢复了!程副组长!你……你救了整个地府啊!”
我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巨大的疲惫和如释重负的感觉席卷全身。
就在这时。
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而威严的气息,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瞬间笼罩了整个后勤保障部。
所有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誊抄组大通间的门口。
他穿着极其简单的玄黑色常服,没有任何纹饰。
身材高大,面容看起来只有三十许,眉宇间是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深邃和难以言喻的威严。
他只是站在那里。
整个空间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
时间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鬼魂,包括王组长、张小干事,全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深深埋下,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拜……拜见阎君!”王组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阎君!
真的是阎君!
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迈步走了进来。
步伐沉稳。
目光扫过跪伏一地的鬼魂,最后,落在了唯一还傻站着(其实是腿软得动不了)的我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灵魂。
他走到我面前。
离得很近。
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一种极淡的、像是初雪混着檀香的气息。
他看着我。
仔仔细细地看着我的脸。
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里,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地掠过。
惊讶?怀念?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激动?
时间仿佛静止了。
整个大通间落针可闻。
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
他缓缓开口。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清晰无比。
“你……”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确认每一个细节。
“眉眼……像你母亲。”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直直劈中我的天灵盖!
轰!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
像!我母亲?!
他认识我母亲?!
难道……张小干事的“小道消息”……是真的?!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还有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冲击得我摇摇欲坠。
阎君看着我震惊到失语的样子,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可以称之为“温和”的情绪。
他微微抬起手。
似乎想碰碰我的头。
但手抬到一半,又停住了。
大概是觉得场合不合适。
他收回了手,恢复了那副威严莫测的样子。
“此次轮回井危机,你居功至伟。”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后勤部,誊抄组,程春生。”
他叫出了我的全名。
“擢升为地府文书司主事,总领一司事务。”
文书司主事?!
总领一司?!
这……这跳了多少级?!
跪在地上的王组长和张小干事,身体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另,”阎君的目光扫过依旧跪伏的众鬼,“誊抄组全体,协助有功。王朗(王组长),升任后勤部副主事。张显(张小干事),调任转轮司文书处。其余人等,各赏积分一千,凝神香三月。”
王组长(王朗)和张小干事(张显)激动得浑身发抖:“谢……谢阎君恩典!”
“程春生,”阎君的目光最后落回我身上,那眼神似乎又深了一些,“随我来。”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
那浩瀚的威压也随之散去。
我如梦初醒。
腿还是软的。
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王组长和张小干事。
王组长拼命给我使眼色,无声地用口型说:“快去!快去啊!”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狂潮,迈着发飘的步子,跟上了阎君的背影。
走出后勤保障部那破旧的大院。
外面已经完全不同了。
一条宽阔、笔直、由巨大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出现在眼前。
道路两旁,不再是灰蒙蒙的荒芜,而是出现了整齐的、风格古朴大气的殿宇楼阁。
路上行走的鬼魂,穿着也明显体面了许多。
见到阎君,纷纷恭敬地退到路边,躬身行礼。
阎君步履沉稳,走在前面。
我跟在后面,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心还在砰砰狂跳,脑子乱糟糟的。
他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像你母亲……他认识我母亲?
他是我爹?
他把我叫出来,要带我去哪?
无数的疑问在我脑子里盘旋。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
来到一片极其幽静的庭院。
古木参天,奇花异草(散发着淡淡的幽光),小桥流水(水是银色的,缓缓流淌)。
庭院深处,有一座雅致的凉亭。
亭子里,石桌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
阎君在石凳上坐下。
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坐。”
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半个**挨着凳子,脊背挺得笔直。
他拿起紫砂壶,动作优雅地开始洗杯、温杯、注水、泡茶。
行云流水。
茶香袅袅升起,沁人心脾,带着一种能安抚神魂的奇特力量。
他倒了两杯茶。
推了一杯到我面前。
青碧色的茶汤,清澈见底。
“尝尝。冥府的特产,安魂茶。”
我受宠若惊地端起小巧的茶杯。
入手温润。
茶汤入口微苦,旋即化为甘甜,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瞬间抚平了我所有的紧张和疲惫。
“好茶。”我由衷地说。
阎君端起自己那杯,轻轻啜了一口。
放下茶杯。
他抬眼看着我。
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压迫感,变得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审视和探究。
“你叫程春生?”
“是。”
“名字……是你母亲取的?”
“是。我妈说,我是春天生的,希望我像春天一样,生机勃勃。”我老老实实回答。
阎君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你母亲……她……还好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我鼻子一酸:“我妈……她在我上高中的时候……生病去世了。”
阎君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
凉亭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当年……”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我与你母亲相识于阳间,确有一段情缘。彼时我尚有要职在身,无法久留。离开时,并不知她已怀有身孕。”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难明。
“后来……因缘际会,我执掌地府,俗务缠身,更兼阴阳阻隔,天规森严,难以寻访。直到不久前,感应到一丝微弱的血脉牵引……恰逢轮回井异动,才借巡查之机,想去看看……未曾想……”
他顿了顿。
“未曾想,我的女儿,竟以这种方式,来到了我的面前。还……解了地府大厄。”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慈爱?和深深的感慨。
“春生……我的女儿。”
轰!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阎君爹爹”说出“我的女儿”四个字。
我脑子还是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嗡嗡作响!
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原来是真的!
那个从小在我记忆里模糊不清、被母亲轻描淡写说“去了很远地方”的爹……
竟然是地府最大的BOSS!
我成了传说中的“最强关系户”?
还是亲生的那种!
“爹……”我哽咽着,试探地叫了一声。
阎君(我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罕见的、真切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再犹豫。
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了我的头顶。
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哎。”他应了一声,声音温和,“这些年……苦了你们母女了。”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多年的委屈,失去母亲的痛苦,死后经历的冰冷绝望,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爹(阎君爹爹)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但那份无声的包容和理解,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等我情绪稍微平复一些。
他收回手,恢复了那副沉稳的样子,但眼神依旧温和。
“既已相认,你便是我阎君之女。”他看着我,语气认真,“地府自有法度,即便是我,也不能公然徇私,予取予求。”
我连忙点头:“我明白,爹。我会好好做事的!不会给您丢脸!”
“嗯。”他眼中流露出赞许,“文书司主事,位阶不低,担子也重。你可有信心?”
“有!”我挺直腰板,“我一定努力!”
“好。”他点点头,“此位并非虚职。地府积弊甚多,文书档案,更是重中之重。此次轮回井之危,根源之一,便是过往文书混乱,数据不清,导致维护失当。你既已展露才能,便放手去做。”
“是!”
“另外,”他沉吟了一下,“你阳寿未尽,滞留地府,本是意外。如今既已相认,待你熟悉司务,站稳脚跟后,为父会亲自为你重续阳寿,送你回去……”
回去?
我愣了一下。
回到阳间?
那个我出车祸、可能连身体都火化了的阳间?
回去干什么呢?
继续当一个朝九晚五、被老板压榨、为房贷发愁的社畜?
我下意识地看向四周。
古木,幽亭,银色的溪流,还有眼前这位……刚刚相认的、掌控生死的爹爹。
以及……我那刚刚起步的、前途无量的“地府公务员”生涯?
文书司主事!总领一司!
手下管着一大帮鬼!
在这里,我是阎君亲闺女!
是刚刚拯救了地府的大功臣!
是前途无量的关系户!
回到阳间?
我……
“爹,”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我……我不想回去了。”
阎君爹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看着我:“哦?为何?”
“阳间……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老实说,“工作普通,朋友不多,房子是租的。我妈也不在了。回去……也不过是重复以前的日子。”
我顿了顿,声音坚定起来。
“在这里,虽然一开始很苦,很难。但我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文书司……我觉得我能把它管好!我能真正做出点事情来!而且……”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而且,您在这里。我……我有爹了。”
阎君爹爹静静地听着。
他那张万年冰山般威严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温和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甚至,比刚才更明显了一些。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好。”他放下茶杯,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一声“好”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认可。
欣慰。
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那便留下。”他看着我,眼神温和而坚定,“我阎罗的女儿,想留在地府做事,谁敢说个不字?”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我全身!
安全感!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还有……靠山!
稳如泰山、坚不可摧的靠山!
“谢谢爹!”我开心极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恢复了阎君的威严,“既留下,便要守地府的规矩。文书司主事,责任重大。做得好,自有奖赏。做不好,为父也不会徇私。”
“我明白!”我用力点头,“我一定好好干!绝对不给您丢脸!”
“嗯。”他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先去文书司熟悉一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也可以问崔判官,他是可信之人。住处……”他想了想,“搬去‘毓秀苑’,那里清静些。”
毓秀苑?
听起来就很高档!
“谢谢爹!”
离开凉亭,走出这片幽静的庭院。
外面阳光(?)正好。
张小干事,哦不,现在应该叫张显,正一脸谄媚又带着无比敬畏的笑容,等在路口。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黑色制服、气息沉稳的安保人员(大概是替代阴差?)。
“程主事!”张显点头哈腰,态度比之前恭敬了百倍,“属下奉阎君之命,在此等候,送您去文书司衙门,并协助您办理毓秀苑的入住事宜。”
文书司衙门!
毓秀苑!
我挺直了腰板。
“走吧,张文书。”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是!是!程主事您这边请!”张显侧身引路,姿态放得极低。
走在宽阔的青石大道上。
路过的鬼魂们,看到张显那恭敬的姿态,再看到我这张生面孔(但气度不凡?),以及身后跟着的两个明显是阎君亲卫的安保人员,纷纷投来惊疑、好奇、探究的目光。
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
“那位是谁啊?看着面生?”
“张显那家伙跟个孙子似的!肯定来头不小!”
“后面跟着的是阎君殿的‘玄卫’!我的天!”
“听说没?轮回井就是被一个后勤部的新人搞定的!难道就是她?”
“后勤部?誊抄组那个新来的女鬼?程春生?”
“对!就是她!现在好像升了!文书司主事!”
“嘶……一步登天啊!什么来路?”
“不知道啊!但能让玄卫跟着……啧啧啧……”
听着这些议论。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有敬畏,有羡慕,有嫉妒,有好奇。
我知道。
从今天起。
我程春生,在地府,彻底不一样了。
最强关系户?
不。
我是阎君亲闺女。
我要在地府,好好经营我的新人生!
文书司衙门,比后勤部气派多了。
朱漆大门,飞檐斗拱。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皂衣、面无表情的守卫。
看到张显和我,尤其是看到我身后的两个玄卫,守卫的眼神立刻变得无比恭敬,挺直了腰板。
“程主事到!”张显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衙门里顿时一阵骚动。
很快,一群穿着各色袍服、年龄不一的鬼吏涌了出来,在门口站成两排。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留着三缕长髯、面容清癯、眼神透着精明的中年男鬼。
他快步上前,对着我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
“文书司左判官崔珏,率司内同僚,恭迎程主事!”
崔珏?
崔判官?
我爹说的那个可信之人?
我打量着他。
这就是传说中执掌生死簿的崔判官?看着挺儒雅,像个老学究。
“崔判官不必多礼。”我学着电视里看来的样子,虚扶了一下,“以后同衙为官,还需崔判官多多指教。”
“不敢不敢!主事大人年轻有为,解轮回井之厄,救地府于危难,下官钦佩之至!”崔珏态度很客气,但眼神锐利,显然也在观察我。
寒暄几句,崔珏引我进了衙门正堂。
正堂宽敞明亮,布置得古色古香,但又不失威严。
巨大的书案,后面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卷宗册簿。
崔珏向我介绍了文书司的主要架构和人员。
左判官崔珏,主管生死簿录籍、轮回批文审核。
右判官是个胖乎乎、笑呵呵的老头,姓钟,主管地府内部行政文书往来、档案管理。
下面还有各房主事、书吏、誊录等等,林林总总好几百号鬼。
“主事大人初来,下官已命人将历年卷宗、规章条例整理好,稍后便送来。”崔珏办事很利落,“您的官邸‘毓秀苑’也已打扫干净,一应物品皆按规制配齐。您看是先去官邸休息,还是……”
“先去官邸看看吧。”我确实需要整理一下心情。
“是!下官这就安排车驾!”
走出文书司衙门。
门口已经停了一辆……车?
不是马车。
是那种老式的、黑色的、方方正正的轿车,前面还有个圆形的车标,看起来很有年代感。
司机是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男鬼,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
“程主事,请。”
张显很有眼色地没再跟着。
两个玄卫则坐进了后面一辆同样款式的车里。
车子启动,开得很平稳。
毓秀苑离阎君殿不远,在一片环境清幽的山坡上。
独门独院。
白墙灰瓦,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
院子不大,但假山流水,花木扶疏,精致典雅。
主屋是两层小楼,里面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古雅舒适。
还有独立的净房(卫生间)!
有热水!
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房!
这条件,跟丙字楼八人间比起来,简直是天堂!
“主事大人,您看还缺什么?属下立刻去办。”负责引路的书吏恭敬地问。
“不缺了,很好。”我很满意,“你先下去吧。”
书吏退下。
我把自己扔进铺着柔软锦缎的拔步床里。
舒服地叹了口气。
终于……活过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充实。
文书司主事的工作量,远超我的想象。
生死簿的日常更新维护,轮回批文的复核签发,地府各部门往来公文的收发处理,还有堆积如山的陈年档案需要整理规范……
崔判官能力很强,把司里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但他显然也在观察我这位空降的、背景深厚的主事大人,是否真有能力。
我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
利用我在阳间做行政文员的经验,加上地府这次轮回井事件的教训,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文书司的工作流程。
引入更科学的档案分类管理方法(借鉴阳间图书馆经验)。
规范公文格式和流转程序。
建立严格的复核机制,减少错漏。
推广更高效的誊抄工具(比如改良墨汁配方,推广更顺滑坚韧的纸张,甚至……我偷偷画了个鹅毛笔的草图,让工匠试着做)。
同时,我牢记我爹(阎君爹爹)的话,不徇私,但也不畏首畏尾。
遇到尸位素餐、倚老卖老的老鬼吏,该敲打敲打,该调整岗位调整岗位。
对有能力的年轻鬼吏(比如那个叫小马的,被我特意从后勤誊抄组调了过来),大胆提拔任用。
我的改革触及了不少老鬼的利益。
背后免不了有些风言风语。
“仗着是阎君的女儿,瞎搞!”
“毛都没长齐,懂什么文书?”
“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用?”
“看她能得意多久!”
对这些,我一律当没听见。
有本事,你们去阎君面前告状啊?
我爹说了,只要我占理,他就给我撑腰!
果然,有几个不服管的老鬼,仗着资历老,跑到崔判官那里告状,甚至想越级去阎君殿“进言”。
结果,连阎君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崔判官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
崔判官私下里对我说:“主事大人放心,阎君殿下已有明示,文书司之事,由您全权处置。下官定当全力配合。”
我明白,这是我爹在给我立威。
渐渐的,司里的风气好了很多。
效率也明显提升。
连最挑剔的崔判官,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真正的认可。
这天,我正在书房里审核一批新修订的《地府档案管理条例》。
崔判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卷轴,脸色有些凝重。
“主事大人。”
“崔判官,有事?”
“您看看这个。”他把卷轴递给我,“这是‘往生通道管理处’刚送来的急报。近三个月来,申请特殊通道投胎的滞留鬼魂数量激增三倍,而且还在持续上涨。他们那边人手严重不足,审核积压严重,怨声载道。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出乱子。”
我展开卷轴。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
确实,特殊投胎申请(比如功德投好胎、花钱打点投好胎、或者有特殊关系要求插队的)像井喷一样增长。
“原因查了吗?”我问。
“初步查了。”崔珏皱眉,“一部分,是因为之前轮回井卡死,积压了太多滞留鬼,如今通道恢复,都想抢着投个好胎,离开这鬼地方。另一部分……恐怕是有人钻了规则的空子,或者……利用了某些‘关系’。”
“关系?”我眉头一挑。
“是。”崔珏的声音压低了些,“地府……也并非铁板一块。有些滞留的鬼魂,生前颇有势力,或者……在地府经营日久,攀附上了一些……有能量的存在。他们利用这些关系,为自己或亲友牟利,抢占特殊通道的名额,甚至伪造功德记录。这已经形成了一条灰色的链条,严重扰乱了正常的投胎秩序,也激化了普通滞留鬼魂的不满情绪。”
灰色链条?
利用关系?
我眯起了眼睛。
这不撞我枪口上了吗?
我可是地府“最强关系户”本户!
“崔判官,这事交给我。”我放下卷轴,“你继续收集证据,把这条灰色链条上,谁在操作,谁在受益,谁在背后提供‘方便’,都给我摸清楚!证据要确凿!”
崔珏眼中精光一闪:“主事大人,您是想……”
“既然是关系户搞出来的麻烦,”我微微一笑,带着点冷意,“那就用关系户的办法,来治治这些关系户!”
接下来的日子。
我一边处理日常司务,一边让崔珏暗中调查。
同时,我频繁地去“毓秀苑”看望我爹(汇报工作,顺便蹭饭)。
我爹对我很关心,但从不干涉我的具体工作。
只是在我提到“特殊通道拥堵”和“关系户扰乱秩序”时,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水至清则无鱼,但若浑浊不堪,便需雷霆手段。你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为父。”
有了这句定心丸,我更踏实了。
崔珏的办事效率很高。
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连同厚厚的证据卷宗,很快摆在了我的书案上。
看着上面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和操作手法。
有滞留鬼中的富商巨贾,花钱买通鬼吏,篡改功德。
有滞留的官宦子弟,利用父辈生前余荫(有些父辈在地府也混了个小吏),威逼利诱,插队抢名额。
甚至……还有几个地府内部的中低层鬼吏,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为这些关系户大开方便之门!
链条清晰。
证据确凿!
我拿着这份报告,直接去了阎君殿。
没有去正殿,而是去了后殿我爹的书房。
我爹正在批阅奏章(地府也有奏章?)。
我把报告递上,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情况。
“爹,这些人,利用关系,扰乱秩序,侵占资源,激化矛盾。若不严惩,地府法度将形同虚设!普通鬼魂的怨气积压,迟早生变!”
我爹放下朱笔,拿起报告,快速浏览了一遍。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书房里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好几度。
“你想如何处置?”他问,声音平静。
“按律严惩!”我毫不犹豫,“涉事滞留鬼魂,抹去功德,打入寒冰狱思过百年!涉事鬼吏,革职查办,视情节轻重,打入不同地狱服刑!没收所有非法所得,充入公库!同时,将处理结果张榜公布,以儆效尤!”
我顿了顿,补充道:“另外,修订《特殊通道管理办法》,增加公示环节,引入滞留鬼魂代表监督机制,从源头上堵塞漏洞!”
我爹听完,沉默了片刻。
书房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准。”
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一字,重若千钧!
第二天。
地府震动!
以文书司主事程春生(我的名字第一次如此响亮)的名义签发的雷霆惩处令,张贴在地府各主要路口和办事机构门口!
长长一串名单!
涉及滞留鬼魂上百!地府鬼吏数十!
罪名清晰!处罚严厉!
没收的非法所得堆积如山!
涉事鬼吏被当众革去官服,锁链加身,押往各大地狱!
涉事滞留鬼魂的惨嚎求饶声响彻云霄!
整个地府都惊呆了!
无数普通滞留鬼魂拍手称快!
“好!程主事干得漂亮!”
“早就该收拾这帮蛀虫了!”
“大快人心啊!”
“程主事真是青天大老爷啊!不愧是阎君的女儿!”
文书司的威望,瞬间达到了顶点!
连带着我这个“最强关系户”的名头,也彻底变了味道。
不再是讽刺。
而是敬畏!
是认可!
是实打实的权威!
处理完这件大事,我爹特意把我叫去。
“做得很好。”他难得地夸了一句,眼中带着赞许,“既立了威,也安了民心。更重要的是,你证明了,这个位置,你靠的是自己。”
他递给我一个锦盒。
我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枚小巧玲珑、通体乌黑、入手温润的玉印。
印纽雕刻着繁复的云纹。
印面是四个古朴的篆字:【文书司印】
“这是你的官印。”我爹说,“持此印,可号令文书司,行文书之权。亦可凭此印,通行地府大部分区域。”
我郑重地接过玉印。
沉甸甸的。
这不仅是权力。
更是责任和信任。
“谢谢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