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芸的啜泣像生锈的钝刀,刮着我紧绷的神经。那声音裹着尸油味钻进耳朵——她的泪顺着嫁衣领口淌下,头发织就的人脸怪鸟忽扇翅膀,丝线“沙沙”摩擦,混着细碎的磨牙似的窃笑。
我扑过去,指尖先触到嫁衣——不是布料的触感,倒像按在冰镇滑腻的蛇鳞上,表层凝着若有若无的怨毒,冷得刺进骨头缝。谢芸肩头发抖,血嫁衣却像长在了她身上,针脚处渗着淡红粘液,顺着手臂爬。粘液滴在红毡上,冒起细小白泡,似在无声腐蚀纤维。
“滚开!”我低吼着抓住领口,指节陷进百年血垢凝结的硬布。谢芸疼得闷哼,那道狰狞撕裂痕突然张开,像张微型的嘴,喷出焦糊混血腥的热气。热气触到脸颊,皮肤泛起针扎似的麻痒,仿佛落了无数细卵。
“嘶啦——!”
丝线崩断时,我听见声极细的哀鸣,不是谢芸的,是嫁衣的,像百年前被烧死的新娘在火里最后一声抽气。血嫁衣被扯离妹妹身体的刹那,人脸怪鸟炸开,红丝线像活蚂蟥,簌簌往我手背上爬,钻进毛孔,留下血痕,如烧红铁丝烫出的印。
没时间思考。
我反手将这浸满怨念的东西按在自己身上。
轰!
冰冷化作焚身业火。
血嫁衣像活毒蟒收紧,领口撕裂痕卡着喉咙,几乎挤空肺里的气。无数带倒刺的无形丝线穿透皮肤,扎进血肉时“嗤嗤”作响——往骨髓里钻,往灵魂深处钻,似要拆解开骨血,再用怨毒丝线重缝。我能清晰觉出丝线在血管游走,所过之处,血液凝作粘稠胶体。
剧痛如海啸卷来,视野被血红吞没。意识里炸开不属于我的尖利声音:“既穿我衣,代我成礼……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尸腐气顺着丝线灌进四肢百骸,指尖突生诡异牵引感——似能操控空气里的线。我下意识抬手,供桌烛台“哐当”翻倒,烛火划出道青绿弧线,精准砸向纸扎喜婆脚边。胸口像被烧红烙铁摁住,皮肉焦臭味混着血腥上涌,低头见血色鸳鸯从皮肤往外凸,活物般蠕动,每动一下,就有根线顺血管往心脏爬,留下滚烫轨迹。
力量在涌,带着死亡甜腥。祠堂里游荡的怨念如潮水涌向我,被血嫁衣贪婪吸收,转化成阴冷能量注入四肢。这感觉陌生又恐怖,像借了头饿兽的爪牙,随时可能被反噬。
但更深处,有什么裂开了。
像冰封湖面砸开裂缝,纯粹的“绝望”汩汩涌进,粘稠如铅,舔舐着意识。那是百年前新娘被烈火吞噬的绝望,是无数祭品女孩临死前的绝望,此刻成了我力量的燃料,也成了腐蚀我的毒药。我知道,这是代价——披上嫁衣的瞬间,“谢祀”这个名字,已开始被啃噬。
而这,不过是我的第一件寿衣。
祠堂空气突然凝固。我大口喘气,每口呼吸都带着胸口鸳鸯烙印的灼痛,还有灵魂被侵蚀的冰冷钝感。喉咙涌上铁锈味,吐在地上,那口血竟像活物般蠕动,化作细小红线钻进地砖缝。谢芸软软倒在红毡上,我踉跄扑过去,手指抖得厉害,探到她鼻息的刹那,那丝微弱温热让我神经差点崩断。
“芸!醒醒!”我声音嘶哑如砂纸磨木,尾音竟掺着丝阴柔颤音——是嫁衣里女声的余响。我在失去自己。
谢芸没醒,小脸白如纸,眼泪在颧骨冻成冰碴,睫毛凝着细霜——被血嫁衣吸走体温的迹象。我刚想抱她,后背撞上无形墙——血红能量屏障像果冻般起伏,表面流着扭曲符文,隔开祠堂大门与我们。屏障触感冰冷粘稠,像按在块巨大活脏器上。
领域!血嫁衣的规则还在生效!仪式未完,我这“新娘”别想带“祭品”离开!
“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堂——咯——!”
纸扎喜婆尖笑拔高,纸手搭在我肩,惨白指尖渗着黑汁,把我作战服烫出洞。黑汁落皮肤,如**灼烧,留下冒白烟的小坑。高堂枯骨新郎猛地抬头,空洞眼窝绿火“腾”地窜高,下颌骨“咔吧”张开到诡异角度,腐朽气流从喉咙滚出,带着泥土尸骸气,眼看要吐出致命的“一拜天地”。一旦拜堂,就彻底成了诡墟规则的一部分,再无脱身可能。
绝望如毒蛇缠颈。收容所的人?此刻恐怕正坐监控前,嚼着咖啡看我变新祭品数据。他们给的青铜哨子早不知丢在哪,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幌子。
裤袋里冰冷金属管硌着大腿。是收容所塞的“一次性灵能信号棒”,说明书印着“极端绝境使用,成功率37%”——说白了是看运气的自杀式求救器。当时我还骂他们虚伪,现在却成唯一救命稻草。没人懂这原理,只知能发特殊频率,偶尔能引来TSU的人。
枯骨新郎喉咙里滚出第一个音节,像生锈门轴转动,带着不容抗拒的规则之力,压得我膝盖发软。我凭本能掏出信号棒,拇指狠狠压住底端旋钮——
“嗤——!”
幽蓝磷火窜起时,我几乎以为眼花。火苗弱如残烛,在浓尸气里挣扎两秒就灭了。连点烟都不如。
有用吗?还是求救也徒劳?
“砰——!!!”
沉闷爆响从头顶炸开,带着金属冷硬质感,劈碎祠堂所有阴恻声响!瓦片碎裂声紧随,灰尘簌簌落下迷了眼。
几乎同时,道裹着蓝白电弧的流光擦过我头皮,空气弥漫开臭氧味。流光精准钉进枯骨新郎颌骨!
无碎骨声。特制子弹接触刹那爆开,化作电浆网,蓝白电弧“滋滋”裹住枯骨头颅,像张活电网,把即将脱口的“一拜天地”死死锁在喉咙。枯骨剧烈颤抖,关节摩擦尖啸里,我听见血嫁衣发出类似猫被踩尾巴的哀鸣,贴我皮肤的布料一阵痉挛。
“目标‘新郎官’压制成功。领域干扰持续5秒。谢祀,带谢芸走,大门方向!”
冷静的男声在颅骨里炸开——骨传导通讯,只有TSU的人用。我猛地抬头,见侧上方瓦顶破窟窿里,一个黑影像夜枭般滑下。动作干净利落,似被无形线牵引着降落。
落地无声。
他穿哑光黑作战服,关节护甲泛冷光,仿佛从阴影凿出。下半张脸遮在呼吸过滤器后,只露双藏在战术目镜后的眼,镜片流动着冰蓝光,快速扫过我身上微微起伏的血嫁衣。最扎眼是他手里的狙击步枪,枪管厚重,枪口萦绕的蓝白电芒未散,枪身刻着行小字——“TSU-7”。
TSU战术支援小组,代号“枭”。传说中游走诡墟边缘的清道夫,也是收容所最忌惮的存在。他们不归任何官方机构管,却有顶尖装备和对抗诡异的技术。
枭的目光在我胸口血色鸳鸯纹上顿了半秒,目镜蓝光跳了跳,似在分析数据。但他动作没停,枪口电弧更亮,侧身一脚踹开扑来的纸扎喜婆,动作精准如机器:“TSU-7‘枭’,接应回收目标谢芸,评估新契约者谢祀状态。你身上的‘寄生物’处于爆发临界点。带目标,跟我走。干扰剩余时间,4秒。”
“回收?”我突然笑了,笑声全是血沫,胸口鸳鸯烙印被牵扯得剧痛。我侧身挡在谢芸前,死死盯着他战术目镜后那双看不见的眼,像头受伤的狼,浑身是刺:“你们把她当垃圾丢进这鬼地方时,怎么没想过‘回收’?现在来捡实验数据了?!”
我知道TSU和收容所同属一体系,只是分工不同。收容所负责研究和“培养”契约者,TSU负责清理失控诡物和回收有价值的“资产”。在他们眼里,谢芸大概就是个有价值的资产。
枭动作顿了顿。这时,被电浆网裹着的枯骨新郎突然爆发更强怨气,原本稳定的蓝白电弧“噼啪”作响,光芒明显减弱,电网出现细微裂痕。纸扎喜婆的纸手已成枯爪,指甲缝渗着黑粘液,带尸臭抓向谢芸脚踝,速度惊人。
“3秒。”枭没接话,枪口电弧更亮,他侧身踹开扑来的纸扎喜婆,“要么一起死,要么跟我走。选。”
他目光扫过我手背上还在蠕动的红丝线,又落在谢芸冻紫的唇上。那瞬间,我从他冰面般的声音里,听出丝极淡的、类似机械磨损的疲惫。或许他也厌倦了这种选择?
高堂上传来电浆网破裂脆响,一道绿火从裂缝窜出,直射我面门。血嫁衣自动掀起一角挡住绿火,布料却焦黑一块,传来灼烧剧痛。屏障外空气开始扭曲,更多诡影晃动,显然领域压制快失效了。
我咬着牙抱起谢芸,她轻得像片羽毛,让我心揪得更紧。她瘦了太多。
“走!”
枭立刻转身,狙击步枪往后一甩,枪托精准砸在试图再扑的纸扎喜婆脸上。纸糊脑袋“嘭”地炸开,黑汁溅满地,落地前化作无数人皮翅膀的纸蝶,嗡嗡追来。
“抓紧!”枭低喝着抓住我后领,将我往大门拽。他力气极大,我几乎被拖着走。血红能量屏障在他靠近时泛起涟漪,蓝白电弧顺着他指尖爬上去,竟在屏障上烧出个临时的洞。洞边缘滋滋作响,似两种能量在激烈对抗。
穿过屏障的瞬间,我听见身后枯骨新郎挣脱束缚的咆哮,震得耳膜生疼。还有血嫁衣在我后背发出的不甘嘶吼,像在哀悼即将失去的祭品。
枭反手扔出颗黑色手雷,手雷落地没炸,释放出大量银白色烟雾,形成一道墙,暂时挡住汹涌的怨念。
“屏住呼吸,烟雾有轻微神经麻痹效果。”枭的声音响起,他已拖着我跑出祠堂,到了外面的庭院。
阳光刺眼,我眯起眼。庭院长满齐腰野草,草叶挂着暗红露珠,散发淡淡血腥味。远处村庄寂静无声,只有风穿破败房屋的呜咽。
“她怎么样?”我低头看怀里的谢芸,她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些。
“生命体征稳定,被抽的生命力需补充。”枭快速扫视四周,警惕着威胁,“血嫁衣能量残留正在消退,但你情况不太好。”
我这才觉出全身关节隐隐作痛,皮肤上的红线爬得更快,尤其胸口鸳鸯烙印,像有团火在烧。
枭突然停步,抬头望远处山头。我顺着看去,只看到一片浓密黑雾,像有生命般翻滚。
“他们来了。”枭的声音冷了几分,“收容所的人。”
我心里一紧,刚出狼窝,又要入虎穴?
枭却从背包拿出个金属手环扔给我:“戴上,能暂时抑制你体内契约能量反噬。跟我走另一边,避开他们。”他指了指条被杂草掩的小路。
“为什么帮我们?”我接住手环,这能抑制契约反噬的东西,比黄金还珍贵。
枭已往小路移动,闻言回头看我一眼,目镜后的目光似闪烁了下:“TSU的评估标准,和收容所不一样。”
说完,他身影很快消失在杂草丛。
我看着怀里的谢芸,又看了看手中手环和身后步步紧逼的黑雾,咬咬牙跟了上去。不管枭目的是什么,至少现在,他是唯一能让我们活下去的人。
血嫁衣残片还贴在背上,像个滚烫烙印,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我知道,这只是开始。穿上这件寿衣,我和这诡异世界,再脱不了干系。但只要能让谢芸活下去,这点代价,又算什么?
我低头吻了吻谢芸冰冷的额头,在心里默念:芸,哥一定带你回家。这次,一定。